莫問邁步出門,出了天院向西走去,片刻過後到得黃院門口,這是一處供普通賓客休息的院落,門口栓有一條黃狗,由於此處平日裡多有外人進出,那黃狗已失去了戾性,見得莫問到來,只是搖尾並不吠叫。
莫問走到近前,恰好遇到兩個廚間下人擡筐出門,那兩人認得莫問,忙不迭的放下竹筐衝莫問見禮。
莫問衝二人擺了擺手,解下繩索牽那黃狗,有主人在旁,那黃狗哼唧着不走。
“國師請回,小的即刻將它做了給您送去。”其中一人討好的說道。
“我又不吃它,做個甚麼?”莫問拖着黃狗東行,黃狗掙扎不過,只能跟他去了。
“你不懂,和尚才愛吃狗肉,道士不吃這個。”待莫問走遠,年歲較大的那人開腔。
“那國師牽了阿黃幹啥去?”後者疑惑撓頭。
回到天院門口,黃狗並不進門,哼唧掙扎,莫問將其硬拽上樓,到得門口推開了房門,只見石真已然倉促的穿好了衣服,此時正站在桌旁面目鐵青的看向莫問。
“你欺人太甚。”石真氣鼓急喘。
“我與你同居一室乃是爲了護衛你周全,你何必屢屢爲難於我?”莫問鬆開了繩索,黃狗慌忙跑走。
石真聞言跺地冷哼,轉身走向牀前和衣躺臥,莫問關上房門,淨手之後回到琴臺,心中不無得意,石真先前所爲極是刁鑽,只有這個法子才能徹底殺她銳氣。
次日清晨,石真早早起身,摔門而出,莫問未曾搭理於她,劉少卿總不會不眠不休的於暗處蹲守。
早飯時石真不在天院,問了婢女,說是領了一羣侍從出門去了。
莫問獨自吃飯,吃到半途,只見一布衣下人緩步走到門口,衝莫問撇嘴一笑。
“你還笑的出來?”莫問擡手指着旁側的座位衝來者說道。
“下人談論大趙公主侍寢於你,可有此事?”柳笙現出本身邁步進屋。
“此女反覆無常,想及一出便是一出,當真頭疼。”莫問端茶漱口。
“你若連她都制服不了,又怎能抵擋燕國萬千強兵?”柳笙臉上始終掛着幸災樂禍的笑容。
“她神智是否異於常人?”莫問提壺爲柳笙倒茶。
“沒有,沒有,只是刁蠻了些,”柳笙落座,自懷中掏出一隻瓷瓶遞與莫問,“前些時日一直忙於煉丹,成有補氣丹藥六枚,藥效不佳,聊勝於無。”
“我確有需要,便不與你客氣了。”莫問接過那隻瓷瓶拔去木塞,發現丹藥只是中下品級,六枚丹藥藥效抵不過身上剩下的這枚,柳笙雖會煉丹卻並不精通,能出丹藥已然不易了。
“你與豫公主同居一室,可是因爲劉少卿來過?”柳笙猜測。
“前天夜裡便尋了來,我苦苦解釋他就是不聽,反而將我一通辱罵,我氣憤不過與之動了手。”莫問將瓷瓶收入懷中。
“你傷了他?”柳笙挑眉問道,莫問此時的修爲在七位同門之中居首,劉少卿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我怎能真的傷他,只是氣急破口,罵回了他。”莫問搖頭。
柳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轉而捻轉茶杯若有所思,片刻過後放下茶杯出言說道,“劉少卿不比百里狂風和夜逍遙,他們二人即便對你不滿,想必也不會與你搏命,但劉少卿卻不敢斷言,此人所求法術本就陰柔,心性亦是如此,你不傷他,他卻會傷你。”
“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想一法子,我怎能與他刀兵相見?”莫問無奈搖頭。
“此事你自己拿捏,我哪有什麼主意,先前我多次阻他刺殺鄴城趙臣,他已然懷疑於我。”柳笙搖頭過後變過話題,“老五怎麼樣了?”
“已然尋到了那蝙蝠,但那蝙蝠不能幻化人形,只能將老五留在原處,怕是五年之後才得隨意變化。”莫問回答。
“豈能事事皆遂人願,有這般結果已然不錯了,對了,我見過太尉府的戰報,燕國已然有了動作,你準備何時起身東進?”柳笙提壺爲莫問倒茶,全了平輩禮數。
“明日接了金印就走。”莫問回答。
“可有什麼要我做的?”柳笙問道。
“你在太子府究竟……”
“此事說好不談的。”柳笙打斷了莫問的話。
“此番出征我要了趙國五千騎兵隨行,你熟知趙國內情,與我推薦一位領兵之人。”莫問轉問其他。
“強弩將軍蒲雄可用。”柳笙略作沉吟出言回答。
“你如何認得這雜號將軍?”莫問不解的問道,強弩將軍是一雜號,五等品級,是中下級的將領。
“偶然識得,此人驍勇善戰,精擅弓馬,無有外族劣習,只因他是氐人而不是羯人,故此一直不得重用。”柳笙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這五千騎兵是要用在突襲和救援上的,必須尋一可靠之人統領,萬不能讓石真胡亂指揮。
“此處人多眼雜,若無旁事我先走了。”柳笙離座起身,待得站起已然是另外一幅模樣,連衣着亦有變化。
“我於陣前行事,後方你要與我多做保障,我接這護國金印乃受你等攛掇,你可不能貪閒撒手。”莫問起身說道。
“那是自然,對了,我有鐵甲陰人三百,你若需要,我與你一些。”柳笙說道。
“我不擅此道,要之無用。”莫問知道柳笙所說乃是披掛戰甲的殭屍,但術有專攻,驅屍之術他雖然也會,卻不能駕輕就熟。
柳笙聞言點了點頭,轉身出門,走出南門之時恰遇一婢女端水進院,在其左拐之際已然變作了那婢女模樣,不論身高體形還是模樣裝束都毫無二致。
“與我準備上等茗葉三斤,點心三斤,我要出門訪友。”莫問衝那端水而來的婢女說道。
婢女聞言急忙答應,放下水盆轉身快步離去,片刻過後提來了莫問需要之物,莫問提之出門,拐道向西。
一天之計在於晨,此時正是城中百姓準備生計的時候,商家拆門開張,販夫擺攤陳物,農人短衣出城,走腳套馬駕轅,街頭巷尾,店鋪門前多有談話民衆,所說多爲前日之事,莫問沿途聞聽,眉頭微皺,說他壞者多過說他好者。
但出城之後聽農人說話,心中又開朗許多,農人對他多有感激之言,但他們並不知道這提着茶包自他們身邊走過的年輕道人就是他們口中的國師。
前行之際,莫問思考爲何城內居民和城外農人對他的評價會有這麼大的差別,思考之下很快明瞭,趙國此番只是減輕了田賦而沒有減免其他雜稅,受益者是農人,故此感激於他。未曾受益者心中不快,便多爲惡語相向,世人眼光較淺,只以自己是否得益來判斷一件事情的好壞。
想明白這些,莫問開始反省自己,自省的是爲何會如此在意世人的看法,倘若根據世人的喜好行事,所爲之事難免流於表面,譁衆媚俗,終究難得超脫從容,亦難得心靜。
此前多有情緒波動,此爲修行大忌,但是受年歲所限,始終難逃年輕人心性,行事過激失度,與道家所求從容有度大相背離,而這也正是他出城的原因,他要回返無量山看望玄陽,古陽,青陽三位前輩,聆聽他們的教誨,在出徵之前找回學藝時的平和心境。
一路向西,到得無人處施出身法,很快進入閔州境內,再行西南,辰時三刻便來到了無量山腳下。
看到山下涼亭,莫問彷彿回到了當年,當年古陽子和青陽子就是在這裡把關選材的,這裡是他步入上清玄門的起點。
在涼亭稍作停留,莫問快步上山,翻過子峰,見到了坐落於無量山主峰山腰的道觀,道觀還是原來的樣子,變化不大,只是道人少了許多,只在向陽處有爲數不多的老年道人倚牆閒坐,山路上少有道人行走,偌大的道觀顯得空蕩寂落。
來到主峰山腳,一瘸腿道人自門房走出,衝莫問喊道“小道士從……”話到一半中途停止,他認出了莫問。
“福生無量天尊,天樞子見過賈道長。”莫問衝他行禮,此人先前曾在東院看門,與七人關係並不融洽,但此時相見卻多有親近之意,畢竟也算是故人。
瘸腿道人聽得莫問口宣齊全道號,先是一愣,待得反應過來急忙稽首還禮,“無量天尊,恭喜真人窺得大道。”
“慚愧,慚愧,請問賈道長,掌教真人,古陽子前輩,青陽子前輩此時可在觀中?”莫問問道。
“掌教閉關已經兩年不曾外出,師傅前些時日出門雲遊去了,現在只有青陽師叔在觀裡,你等着,我去喊他。”瘸腿道人轉身向山上跑去,雖然腿瘸,跑的卻快。
不多時,莫問見到青陽子自山上邁步而下,由於不是此處道人,莫問雖然見之心喜卻不得上前迎接,不過青陽子也沒有下山,而是自半山腰衝莫問招了招手。
莫問得到許可,急速閃身而上,到得近前衝一臉笑意的青陽子見禮,“天樞子見過道長。”
“來就來了,還帶甚禮物,俗氣。”青陽子神情言語一如往昔,非常隨意。
“拜望長者,空手不敬。”莫問笑道,青陽子當年對他甚好,他一直感念於心。
“還是那麼迂腐,”青陽子轉頭看向瘸腿道人,“收着,果子分吃了,茶葉送到我屋裡。”
瘸腿道人聞言急忙探手接過莫問提的東西,再度上山。
“道長當年待我甚厚,我本該早來拜望,只是瑣事纏身,一直不曾得暇。”莫問說道。
“你若到處玩耍,豈能三年入紫,”青陽子擡手上指,“走,正殿說話。”
“前往東殿吧,我心中有所疑惑,想求道長解惑。”莫問說道。
“好說好說,不過紫氣同門必須正殿奉茶。你若想回東殿看看,可以稍後再去。”青陽子拉着莫問拾階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