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六十五

“你真的答應了嗎?”

“我真的答應了。”百里寒冰望着他的眼睛:“但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打算要離開冰霜城?”

“我並沒有那麼打算。”如瑄輕聲嘆了口氣:“是我不該對師父不敬,我也是希望師父你能夠收如霜作義子……”

“但是我總覺得你想要離開,你就這麼不想待在城裡嗎?”

“師父太多慮了,我不會離開的,何況……”如瑄移開了視線,裝作是輕鬆說笑:“不是說要成親嗎?沒了新郎可怎麼辦啊!”

“我知道,但是就算是成了親,你也會住在這裡吧!”百里寒冰有些情急。

“成了親以後,那不是不太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的。”百里寒冰臉色一變,態度也是強硬了起來:“我說了,這是你的家,你就該住在這裡!”

如瑄沒有說話,只是又低頭去看那個沉默孤僻的孩子。

“如瑄!”

“我知道了。”如瑄點了點頭:“我哪裡也不去,一直留在這裡。”

百里寒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心裡卻是越發地不舒服起來。他也不敢去看如瑄,生怕自己會在如瑄臉上看到爲難委屈,於是就看了眼那個自己幾乎是被強迫認下的“義子”。

“他叫什麼名字?”這越看,倒是越覺得眼熟。“我好像是見過的,住在這裡也有挺長的時間了吧!”

那孩子似乎有些怕生,整個人躲到了如瑄身後。

“他叫如霜,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如瑄解釋說:“如霜雖然性子內向,也不說話,但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師父一定不會覺得後悔。”

“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後悔。”一想到如瑄居然爲了這個孩子,對自己軟硬兼施還加以脅迫,百里寒冰多少有點生氣:“如霜嗎?若是冰霜城的霜,那就不用改名字了。找個時間去祠堂給祖先們焚香稟告之後,就改姓百里吧!”

“多謝師父。”如瑄拉着百里如霜跪到了地上:“如霜,給你爹行禮,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百里如霜,是百里寒冰的兒子了。”

百里如霜呆呆地被他拖着,朝百里寒冰行了大禮。

“如瑄,你跪什麼?”百里寒冰一把拉起了一同跪在地上的如瑄:“我是收他作義子,又不是收你,你一起跟着行禮做什麼?”

“我知道。”如瑄主動拉住了他的手:“那我能對別人說這件事嗎?”

“什麼事?義子?”看到如瑄點頭,百里寒冰納悶地問:“爲什麼不能?”

“也是,這樣的好消息該讓大家都知道的。”他笑着放開了百里寒冰,抱起了百里如霜:“如霜,我們這就去告訴大家,你爹他認你了!”

百里如霜倒是沒有他這麼高興,先看了看百里寒冰的表情,才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如瑄忘形地抱着那個孩子跑了出去,百里寒冰那一聲“如瑄”還沒有來得及喊出來,就被一個人留在了廳裡。

百里寒冰緊鎖着眉頭,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愈加強烈了起來。

如瑄抱着百里如霜一路跑到了祠堂。

點了香,對着供桌上的牌位,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這是百里家的宗祠,他有什麼權力什麼立場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裡?

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有陣尖銳的炙痛,再去看那些大大小小,層層疊疊擺放着的牌位,似乎都要從供桌上跳下來,壓到他的身上。

他轉身想逃,卻忽然眼前發黑,整個人沒了知覺。

等眼睛裡能再看到東西,他已經是躺在地上,守在他身邊的,是不言不語的百里如霜。

躺在沁涼的地上,沒有磕碰過的感覺,頭枕在了厚實的軟墊上,居然倒也舒服。他試着動了動,發覺身上沒有力氣,於是索性就躺在那裡,伴着昏暗的長明燈,仰望着高處軒窗外沉沉暮色。

“在很多年以前,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我在這裡問過你爹一個問題。”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在一片靜謐的祠堂裡清清楚楚地迴盪着:“我問他,人生中最大的痛苦會是什麼?當時他回答我說是沒有,我一直以爲他是說自己沒有痛苦,可是我現在開始覺得,也許這個‘沒有’本身,纔是他要告訴我的真正答案吧!”

越高的地方,越是什麼都沒有吧!

“別人一看到你爹,會以爲他有多麼溫柔可親,那全都是被他的模樣給騙了。不論表面上處得多麼很愉快,但其實在他心裡,根本沒有和別人真正親近的念頭。”如瑄淺淺一笑:“他非但有些孤僻,還喜歡鑽牛角尖,常常是認定了什麼就固執到底,根本聽不進別人勸說。他這個人的性格,說穿了一點也不好……”

百里如霜看着他,烏黑的眼睛裡帶着一絲疑惑。

“今天他認了你作義子,把你看到了眼中,至少以後就不會再當你是陌生人了。但這樣的話,他可能一生都不能記起你是他親生的兒子。所以……”他依然是笑着說:“如果你想要怨恨,那就怨恨我吧!”

百里如霜還是沒有說話,盯着他看了一會以後獨自離開了祠堂。

百里寒冰跨進祠堂的時候,看到如瑄一個人躺在地上,對着屋頂也不知在看什麼。

他嚇了一跳,快步走了過來。

“這是在做什麼?”他也朝上面望了望,什麼都沒有看到。

如瑄這時才撐着坐了起來。

“是如瑄放肆了。”他試圖解釋自己之所以要這麼做的原因:“我躺在這裡……那是因爲我……”

想了好一會,但好像都沒有什麼合適的理由,能掩飾這種怪異的舉動……

“這裡真是安靜。”百里寒冰突然在如瑄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如瑄立刻想要跳起來,卻被他按住了肩頭。

“我總覺得你最近很累,時時刻刻好像都在憂慮什麼。可剛纔走進來的時候,卻看到你一臉輕鬆愜意的模樣……雖然我不知道祠堂的地爲什麼會有這種好處,但只要你喜歡就可以了。”百里寒冰展顏一笑:“不過也不能躺得太久,要是着了涼可不行啊!”

“可這裡是……”

百里寒冰突然想起什麼,起身把墊子都搬了過來,一個接一個地排列了起來。

“師父……”如瑄被安置到那些墊子上的時候,腦子裡還是空白一片。

百里寒冰脫下外袍蓋在他身上,解開了他的髮髻,好讓他躺得更舒服一些。最後在他身邊坐下,用好像是哄騙孩子的口氣對他說:“好了,把眼睛閉上吧!”

如瑄仰望着,望着昏暗中如有微光環繞周身的這人,想起……

“如瑄,你說什麼?”百里寒冰把視線從軒窗那處收回。

“沒什麼。”如瑄閉着眼睛,嘴角微彎:“我只是說,這裡好安靜啊!”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