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是個異常安靜的孩子,嘴脣微微泛着紫色,皮膚雪白,看上去漂亮得不象話。不過看他才五六歲的模樣,卻明明痛極也咬牙一聲不吭,就知道這孩子的性格和過於柔美的外表定是背道而馳的。最後還是如瑄先看不過,用針讓他昏睡了過去。
“不只是先天心疾,而且還中了劇毒。”如瑄看了看從孩子椎骨拔出的銀針,輕聲地說:“給患有先天心疾的孩子下毒,不讓他即刻毒發,毒的份量一定要拿捏得極到好處,定然是精於此道的好手所爲。”
“啊!”顧紫盈聽到侄兒中了毒,一下子呆住了:“怎麼會是中毒?”
“那要怎麼醫治?”百里寒冰多少看出了一些,所以也沒有太過吃驚。
如瑄想了一會,才緩緩搖頭。
顧紫盈面露哀悽,身子就要軟倒,百里寒冰見狀連忙扶住了她。
“如瑄,真的不能救治嗎?”百里寒冰憂心地問。
“這世上本來沒有無解的毒藥,只是這孩子身體極其孱弱,經受不了拔毒一關。”如瑄專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裡的銀針:“那個下毒的人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在這孩子身上下了毒性不強,卻極難拔除的慢性毒藥,隨着這孩子一天天長大,這種毒就會慢慢深入五臟六腑,務必要他飽受折磨之後才死去。”
“到底是什麼人對一個孩子這麼狠毒?”百里寒冰十分生氣地說:“若是落在我的手裡,我定不饒他!”
他懷裡的顧紫盈已經是泣不成聲。
“也不用這麼快傷心,雖然說我無法徹底爲他驅除毒性,但是爲他延緩毒性,減少痛苦還是可以。”如瑄皺起了眉:“不過,這毒十分奇特少見,最好要能知道出處,我纔好設想辦法根治。”
“我嫂子原本是隱姓埋名嫁給了我的兄長,我們一家不知她真正來歷,這樣倒也相安無事了幾年。”顧紫盈開始講述原委:“直到不久之前,她那厲害的仇家追查到了她的行蹤,因爲這個緣故,一夜之間我家中一百多人盡數被殺。混亂之中只有我帶着雨瀾逃了出來,直到被寒冰救起,纔算保住了性命。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我們家人實在是莫名其妙,全然無辜的。”
顧紫盈三言兩語說完,其中曲折一帶而過。如瑄看了她一眼,知道到她看似柔弱,性格卻是極爲堅強。他原本最是欣賞性格堅強的人,但不知爲何,看着顧紫盈,他心中只是越發覺得鬱悶……
“如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爲孩子扎完針,告別顧紫盈出來,百里寒冰邊走邊側頭看着他。
“是唐家系魂燈,這種毒是唐家不外傳的幾種奇毒之一。”如瑄面無表情地回答:“四川唐家和朝廷向來關係密切,更有高手常駐大內,爲皇帝辦些不好見光的事情。一夜之間滅殺滿門又風聲不漏,要是這麼說起來倒是合情合理。”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百里寒冰絲毫不爲所動,反倒笑着問。
“冰霜城樹大招風,早就爲朝廷所忌,若是爲此引起紛爭,不是什麼好事!”如瑄停了一下,然後說:“師父不該娶她。”
“這就是你這幾年到處遊歷所學到的?”百里寒冰收起笑臉:“做事變得畏首畏尾,半點男兒氣概也無了?”
“不該捲入這麼麻煩事情裡去,你要是娶了她,就要爲她擔下血海深仇。師父你有絕世武功,冰霜城實力雄厚不假,但是民都不與官鬥,何況對方是當今天子。”如瑄停下了腳步,清朗眉目之中並無擔憂畏縮,只是陳述事實一樣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是他早已覬覦冰霜城,這件事就會是一個絕好的藉口。”
“傻如瑄,如果說朝廷想要剷除冰霜城,什麼藉口都不需要。”百里寒冰又笑了:“我知道你是在爲我擔心,但這是不必要的!”
“師父,你還是……”不要娶她,可好?
“回去休息吧!”百里寒冰爲他拭去了額頭的汗水:“早點睡,明日還要參加喜筵呢!”
月過中天,一燈如豆。
如瑄還沒有睡,只是倚在窗前看着燈火發呆。
馬不停蹄趕回來,又折騰了一天,他的身體已經疲倦之極,但是偏偏沒有辦法休息……
明日,百里寒冰就要成親了……
這件事在他腦子裡反覆攪着,嚴重得就要混淆了神智。
百里寒冰,百里寒冰!從什麼時候開始,偷偷地把師父這個稱謂在心裡換成了他的名字?
是十二歲?還是十三歲?如瑄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的眼中,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就只有那個叫做百里寒冰的男子……只有他一個人……
一開始總以爲是敬仰,是崇拜,但是不知不覺之間,這種憧憬開始在心裡沉澱,越積越深,無人訴說,無處宣泄。
愛慕?不,是比愛慕之心更重的東西。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時時刻刻都在一起,除了自己再也不……
從發現這一點開始,時間過得緩慢又飛快。
如瑄覺得自己老了……從揹負這個沉重的,能把他壓得窒息的秘密時起,他就覺得自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才只有十七歲,卻變得憂鬱而多愁,看見一片落葉,一點寒霜,就會覺得離逝去的日子不再遙遠。
就像現在看見閃爍的燈火,他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這搖曳不定的燈燭,只要一陣風或者燒盡了燈油就要滅了,半點也由不得自己。
他嘆了口氣,長長久久。然後站起身,把燭火吹熄了,慢慢走到牀邊躺下去。
院子裡扶疏的樹木影像投射在牆上,看上去猙獰恐怖,像是轉瞬就要把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