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少年狐疑的望着那個男子,卻是個陌生的人,怎地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只得點點頭,道:“母親,與一個不認識的大漢在一起,那個大漢兇的很,母親叫我快走,走的越遠越好。”
“你母親趕你走麼?”那個男子好看的面孔陡然出現些個難以置信來:“還有這等事?”
“母親算得上是趕麼?”小小少年偏過頭想了想:“母親不過是叫我不要回去罷了。”
那個男子面色沉了下來,伸出自己修長的手,道:“你帶着父親,去尋你母親問一問,各中必定是有甚麼誤會的。”
“不行啊,”小小少年搖搖頭,道:“母親不讓我回去,我就不能回去,只要在這裡等着,母親總會尋得我的。”那小少年說道這裡,又疑心起來:“父親?你是父親?父親是一個甚麼所在,我從不曾聽母親提起過。”
那個男子拉起那小小少年的手,順勢將他架在了自己肩頭,道:“父親是跟母親一樣,與你最最親近的人哪。”
回頭看着這個自稱父親的人在黃沙上面踩下來的深深腳印,小小少年好奇的問道:“父親,既然你與我這般親近,怎地我長這麼大,一次也不曾見到過你?”
那個男子笑道:“父親甚麼也不知道,聽到了一些個謊話,不小心便給耽擱住,來的晚了,着實對不住你。自此以後,你願意與父親在一起麼?”
小小少年從未這般高高的坐在誰的肩頭上,自然樂不可支:“願意!願意!我最最喜歡人多熱鬧的,父親要留在沙漠之中,與我和母親一道過活?那棵當真太好了!”
“這個……”那個男子微微一笑:“你喜歡人多麼?父親帶你回家裡去,在家裡,有你九個哥哥,一個個都是愛熱鬧的,你過去,準能高興。”
“九個哥哥……”小小少年也並不知道哥哥是個甚麼意味,但仍然是高興的手舞足蹈:“九個!那有許多!太好了!父親何時帶着我去?”
“很快。”那個好看的男子笑起來更好看了:“很快就能回到你真正的家裡去了。”
在那熟悉的沙子洞穴裡面,藍月擦乾淨嘴邊的血,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那個大漢已經死了,死的很慘,腦漿迸裂,一隻眼珠子咕嚕嚕滾到滾燙的黃沙裡面,登時烤的冒出了一絲白氣來。
是人肉,人的精血,對妖類來說,大補之物。傷飛快的癒合了,藍月慘白的臉色慢慢的紅潤了起來,她站起身子,打算去尋回跑遠了的蜃。
“母親!”甜糯糯的一聲,正是蜃。
藍月瞪大眼睛,望着坐在他肩頭上,笑的燦爛的兒子,和久違的他。
他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你受委屈了,我來晚了,實在萬分抱歉,現在纔回來尋你,隨着我回家罷。”
“家?”藍月不覺也笑了:“你說那美麗的深海?那是你的家,並不是我的家,只有這個小小的土洞,才稱得上是我的家。”
“藍月……”他皺起了眉頭來:“我知道,是我的錯,可是,蜃沒有錯,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諒我,但是我希望,咱們的兒子,也能過上該有的生活。”
她何嘗不知道,即使混雜了她的妖類血脈,蜃也帶着一半的仙氣,那個孩子跟着自己隱居沙漠之中,實在是埋沒了,如果,他能與其他的龍子一樣,高高興興的在龍宮之中,享受他該享受的一切,那,對他來說是不是纔是最好的?畢竟,龍宮是那麼美的地方,即使她沒資格進去,蜃也該有資格進去的。
他望着她,知道她有一絲動搖,忙道:“你與蜃,隨着我回去,其他的事情,我全數也都安排好了,你再也不必擔心,事情會如你所想那般。”廣狀叼扛。
“我不會跟着你回去的,我說過,那是你的家。”藍月猶豫了一下,道:“雖然我希望蜃也能過上一個龍子該過上的生活,可是他也不能沒有母親,難以兩全的話,我還是希望他能留在我身邊。便是生活上委屈了他,可好歹……”
“他是龍子,怎麼能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他耐心的說道:“你知道,這孩子喜歡熱鬧。”
“可是他一定會與你那龍宮格格不入。”她雖然很捨不得這個機會,還是說道:“算了罷,你不來之前,我們也很好。”
“很好?”他望着地上那乾癟下去的眼珠子,道:“好到要吃人爲生麼?他既然有一半仙家血脈,是萬萬不可吃人的,你知道吃人對神仙來說,意味着甚麼嗎?”
她喉頭梗了一下,接着說道:“我不會讓他……”
“你聽我說,在這裡,肯定有許多的迫不得已,”他說道:“他不該受這種委屈,他該高高在上,做叱吒風雲的龍子,你說,蝸居在這裡好,還是回龍宮昇仙好?他有一半的妖類血脈,不經天劫,無法得道成仙,你的修行,能保護他平安渡過天劫麼?”
她自己都不曾經過天劫,更別說去保護兒子了。
“你不必和他分開的,”他鄭重的說道:“你也是我的妻子啊!”
也……不過是一個“也……”。
小小少年聽不懂這樣沉重的對話,只是說道:“母親,讓父親帶着咱們去罷!我很希望能得到九個哥哥吶!母親,我想去,我想去!”
“可是……”藍月艱難的說道:“母親是去不得的……”
“那,我也不去了……”小小少年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母親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孩子的心事都是寫在了臉上的,她心裡明白,他想去。
龍則說道:“明日裡,咱們一家,一道回去,可好?”
藍月咬住下脣點了點頭,可是次日裡,蜃從美夢之中醒過來,只有一臉倦容的父親,卻不見了母親。
“母親呢?”小小少年好奇的問道:“咱們不是一起走麼?”
他揉了揉眼睛,勉強道:“母親……母親不辭而別,將你留給父親了!”
小小少年卻覺得,這個父親好像變了,一臉的威嚴,好像不是很容易親近罷?
“我要母親……”
“母親心意已決,不會再回來了。”他牽起了他的手:“走吧,回家。”
回家?小小少年愈加迷惘了:“沒有母親的地方,也能算是家麼?我不想要那樣的家……”
他卻只做沒有聽見,帶着小小少年,走到了大漠之中:“咱們走,再也不回來了。你相信父親,新家,定然是更好的,因爲新家,纔是你本來的家呢。”
小小少年一步一回頭,望着那小小的沙土洞一點一點的變小,一點一點的不見了。
而對龍來說,眼裡頭一次有東西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還能回來麼?他還能再見到她麼?她就那麼走了,沒有一點不捨?
遠遠的沙丘上,藍月木然望着這一對自己最愛的父子,消失不見了。
這樣,對蜃來說真的好麼?她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蜃畢竟是神,該有神過的生活。她最不願意的,便是蜃與自己一般,成了誰都看不起的低賤妖怪。
她的心像是出現了一個洞,將什麼心緒都漏出去了!空空的,摸不到邊,她最心愛的都不該留在她身邊,只因她不配。蜃不該重蹈覆轍,她不該自私的留下他,他該有自己的身份。
轉過身去,她眺望着初生的太陽,將半片天空映的金黃,這沙漠的清晨非常美,卻美的一片蕭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