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納妃嚴格遵循六禮,儀式異常繁瑣,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冊命等儀式就用了三個多月,待到正式迎娶時,早已過了盛夏。李琦對於那位素未謀面的王妃根本沒有什麼感情,對於這樁謹遵父母之命的婚事也全無興趣,只是任憑手下人替他操辦着,每每耐着性子爲此事而忙碌時,心中只覺得煩不勝煩。畢竟對於宗室親王來說,娶一位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做正妻只是一種政治聯姻的方式,而與感情無關。
待到婚禮那日,碧落等侍女服侍他穿戴婚禮所需的袞冕時格外小心,生怕自己一時不慎惹他無名火起,連累衆人受責。馬紹嵇見盛王面色不豫,忙好言勸道:“殿下,迎娶王妃是大喜事,您總該高興些纔是吧?臣聽說,這位杜王妃可是咱們長安城有名的大美人兒,多少王孫公子都爭着搶着去她家裡求親呢,好在娘娘早就替殿下把親事給定下來了,沒讓別人搶了先。”
“娶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回家,有什麼好高興的?”李琦不停地搖着扇子,如今雖已到了夏末,然而經過這一番繁瑣的穿戴,他仍是熱得汗流浹背,“人長得美不美倒無所謂,只要性情好,不是個母老虎就行。”
馬紹嵇遞給他一盞加了碎冰的西瓜汁,賠笑道:“殿下就請一百個放心,娘娘親自替您挑中的人,那還能錯的了?”
黃昏時分,李琦依照禮制着袞冕、乘輅車至杜家親迎,將王妃杜氏接回到王府的新房中行合巹禮。新娘障面用的畫扇此時才被撤去,王妃杜若端坐於錦繡銷金帳中,身着青色褕翟,頭戴九樹金銀雜寶花釵,肌骨瑩潤,儀態優雅,那豔媚無雙的容顏竟讓房中裝點的幾顆碩大夜明珠都顯得黯然失色。她微微低着頭,目光定格在新婚夫君袞服的玄色下襬上,脣角揚起一抹歡愉而羞赧的笑。
她的美麗着實令他頗感意外,然而……
李琦乍見她容顏時只覺得有些眼熟,仔細一想,自己的一顆心便咯噔沉了下去,不禁暗暗叫苦:天哪!怎麼……怎麼會是她?阿孃替我選中的所謂名門淑媛,難道竟是那日在東市大街上遇見的那隻張牙舞爪、飛揚跋扈的母老虎麼?
杜若卻並未認出他來,偷偷擡眼窺去,見自己的新婚夫婿如此倜儻俊美、氣度非凡,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待二人飲過合巹酒之後,侍女們便依次退下,房間內只剩下新婚的盛王夫婦並肩坐在牀邊,一時默默無言。
“殿下……”見他久不說話,杜若忍不住用柔媚的眼波瞥了他一眼,含羞微笑,“殿下看起來真是面善得很,就好像……好像是從前在哪裡見過似的。可見,妾與殿下果真是很有緣呢。”
“嗯,的確是見過。”李琦終於開口向她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低沉而好聽,“王妃不記得我了嗎?去年春天,我們在東市大街上遇見過一次……不過,你不記得我也屬正常,畢竟那時在你看來,本王只是一介‘市井賤民’而已,身份不值一提,又如何能入得了你杜大小姐的法眼呢?”
去年春天,東市?杜若被他說得一怔,旋即想起去年堂姐杜萱嫁入忠王府爲孺人之前,她們曾結伴一起去逛東市,那一天,她似乎的確遇見過這麼一個人。她只記得自己那天特別倒黴,先是被一個沿街賣雜貨的小姑娘用油餅弄髒了裙子,索要賠償不成,又險些被那小姑娘的同夥捏斷了手腕——那種疼,她如今回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天哪,難道他就是……
她一向脾氣不好,那日氣急之下口口聲聲地罵他們是“市井賤民”,還動手要打那個小姑娘……完了完了,這次可真的惹大禍了。
想到這裡,杜若不禁有些慌了,自己初入王府就給盛王留下這樣糟糕的印象,只怕日後很難再得到寵愛。她心念一轉,忙一撩裙襬柔順地跪了下來,一雙皎如明玉的纖纖素手搭在他的膝上,眨着一雙明豔嫵媚的大眼睛,楚楚可憐地說:“妾有眼無珠,那天沒能認出殿下的身份,一時言語無狀冒犯了殿下,真是對不起……可是,妾真的不是有心的。卻不知那天殿下身邊隨侍的那位小娘子是什麼人,改日妾也應當向她賠罪纔是。”
想起那日杜若囂張跋扈的樣子,與此時的柔順嫵媚簡直判若兩人,李琦不禁蹙了蹙眉,淡淡回答:“哦,那位小娘子是我的孺人裴氏。”
杜若慢啓秋波,仰起嬌豔無雙的臉龐看向他,軟語懇求道:“殿下,妾知錯了,改日一定會親自去向孺人妹妹賠罪的,請您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好了,你起來吧。”李琦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與她嬌媚的眼波一觸,心便似微微顫了一下,聲音也不禁溫和了許多,“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追究,如今你既已入我家門,就希望以後你能勤謹持家,做一個盡職盡責的王妃。”
“是。”杜若欣喜地應了一聲,卻並未起身,而是把臉輕輕靠在了他的腿上,一抹嬌羞的紅暈從面頰一直竄到了耳根後面,低低的聲音中帶着一股子惑人的媚勁兒,“妾以後一定會盡心服侍殿下的……來,讓妾伺候您更衣。”
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她說話時聲音微微顫抖着,有些忐忑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帶,爲他換上寬鬆舒適的寢衣,然後又嬌羞地卸下自己的釵鈿簪環,脫下身上層層疊疊的錦繡羅裳、素紗中單,露出白嫩如凝脂的曼妙*,動婉含顰,冶態橫生。
案上紅燭的火焰驀地跳動了一下,綻出一室旖旎春光。
杜若雙頰豔若桃花,用纖長柔滑的手臂緊緊攀住他的脖頸,在他耳畔媚聲呢喃:“妾年少無知,不諳人事,枕蓆之上,望君見憐……”
她驚人的麗色和天生的媚骨,竟讓他沉靜淡定的眼眸裡也有一瞬間的失神。
牀前的帷幔悄然垂下,之後發生的一切,便如世間千千萬萬個洞房花燭夜一樣,*巫山,被翻紅浪,低幃暱枕,兩相歡愛……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夜,然而對於他來說,接下來的事情都不過是一種必要的儀式而已。也不知怎麼,在這樣溫香縈懷的*時刻,他竟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女孩兒——這段時日紫芝身子一直不太好,夜裡總是咳嗽,也不知今晚她自己一個人能否睡得安穩?
承歡之後,杜若埋首於柔軟的衾枕間,酣然入夢,夢裡彷彿依然有某種熾熱如火的情愫,在她疲憊而飽滿的身體中歡騰不息。直到夜半時分,簾外忽然響起一陣隱秘的低語,將她從斷斷續續的淺眠中喚醒。
李琦也被那細細的說話聲吵醒,翻了個身不悅地問:“誰在外面?”
簾外傳來侍女碧落柔婉的聲音:“殿下,是朗風軒的阿芊姑娘來了,奴婢怕打擾到您和王妃休息,就沒讓她進來……”
李琦心頭一跳,半夢半醒中的頭腦頓時清明瞭許多,吩咐道:“喚她進來。”
阿芊疾步走進房內,在牀前的帳幔外跪下,強壓着聲音中的哽咽說:“殿下,裴娘子病了……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夜裡忽然發起高燒來,胸口也疼得厲害,還咳了好些血……裴娘子本來不讓我們來打擾殿下,可是,奴婢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杜若自以爲得到了盛王的寵愛,聞言不禁沉下臉來,端起王妃的架子驕橫地訓斥道:“沒規矩的丫頭!府中姬妾生病,趕快去請個醫官來給她看看便是,殿下又不會診病,深更半夜的巴巴地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阿芊被她罵得一愣,忙擦了擦眼淚解釋道:“王妃息怒,奴婢並非有意打擾,只是裴娘子實在病得太重……”
新婚之夜就要離開洞房去探望生病的側室,李琦對王妃本有幾分歉疚,然而一聽她用這樣蠻橫的語氣訓斥紫芝的侍女,一時不禁心頭火起,當即披衣起身,對阿芊道:“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殿下!”杜若心中漾起一絲委屈,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角,撒嬌似的挽留,“今天是咱們倆的洞房花燭夜,你不能走!”
“放手。”李琦回首瞥了她一眼,見她始終抓住自己不放,心裡頓時涌起一陣說不出的厭煩,毫無耐心地推開她的手,聲音冷漠,“夜深了,王妃先歇息吧。”
“殿下,你……”杜若被他推得跌在牀上,定定地看着新婚夫君遠去的背影,鼻子一酸,淚珠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