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走進承香殿時,只見華妃劉澈正端坐在鳳座上與幾位嬪妃說話,一室衣香鬢影、笑語盈盈,氣氛看起來十分融洽。然而,這些久居深宮的麗人們大多心機深沉,每一句看似隨意的話實際上都是暗藏機鋒,紫芝只坐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便覺得頭疼,不禁神遊物外,開始思忖着一會兒回家之後要吃些什麼好吃的。
窗牖半開,清風挾帶着庭中馥郁的花草香吹拂進來,格外沁人心脾。
“紫芝,想什麼呢?”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啊?”紫芝一驚,此時方纔回過神來,“哦,華妃娘娘……”
她站起身來,只見適才那幾位談笑甚歡的嬪妃已經離開,殿內只剩下華妃劉澈和幾個侍奉的宮人,此時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呀,一直都是這麼可愛。”劉澈走過來揪了揪她嬌嫩的臉蛋兒,忽然憶及往事,微微笑道,“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在惠妃娘娘身邊做尚宮時,有一次在延慶殿和盛王下棋,正好你過來替你們公主回話,那時候你也是像今天這樣,在旁邊待一會兒心思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我跟你說話你都沒聽到,還多虧了人家盛王提醒你。”
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都過去那麼久了,難爲娘娘還記得這些小事。”
“現在想想,倒也覺得挺有趣的。”劉澈嫣然一笑,然而不知爲何,那妝容精緻的臉上卻隱隱露出一絲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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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打量着她的面色,關切地問:“娘娘今日的氣色似乎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麼?”
“沒事。”劉澈淡淡一笑,與她一起在胡榻上坐了下來,“就是在宮裡待得久了,看着那些女人整日勾心鬥角,有些厭煩罷了。倒是你,現在看起來可比小時候精神多了,可見你們家盛王殿下疼你。”
紫芝嬌羞地微微紅了臉,低頭笑道;“我平時在王府中也沒什麼事做,除了玩兒就是閒着,要不就是跟着我師父習練武藝,打發辰光罷了,比不得娘娘每天都要處理後宮大大小小的事務,勞心勞力。”
“陛下已經下旨,要在後宮三妃之上重新設立‘貴妃’之位,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正式冊封太真娘子爲貴妃了。屆時貴妃娘娘成了後宮之首,我也就能清閒些了。”劉澈從一旁的几案上取了幾顆桑葚來吃,與她隨意聊着天,“好了,先不說這些。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紫芝含笑問道:“娘娘要賜給我什麼好東西?”
劉澈命宮女取來一個小巧的雕花黃楊木匣子,遞給紫芝道:“喏,你自己打開看看吧。”
紫芝依言小心地打開匣子,只見裡面放着一張地契和一張房契,不禁詫異道:“娘娘,這是……”
“這是我送給你的。”劉澈對她溫和地微笑,“我聽盛王說,你父親已經得到赦免返回長安了,只不過,想要恢復以前的官職恐怕十分困難。仕途險惡,依我看這官不做也罷,畢竟你身爲親王孺人,就算父兄沒有官職,旁人也不敢輕視你們家半分。這地契和房契是松風樓的,算是我送給你的一份產業,今後你可以把它交給父兄代爲經營,賺的錢可不比朝廷給的俸祿少。”
“這……”見她爲自己的家人打算得這樣細,紫芝又是驚訝又是感動,連連推辭,“娘娘,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松風樓是您經營多年的產業,這其中花費了多少心血,我是再清楚不過的,所以我更不能……”
劉澈笑着睨了她一眼,道:“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不懂規矩?尊者有賜,你拜謝領受也就是了,這般推辭豈不是失了禮數?”
“娘娘,我……”紫芝有些無措地抿了抿嘴脣,一時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好了,你也不用跟我客氣。”劉澈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把兩張契書替她收回到匣子裡,“自從晉封爲三妃,我家中的父兄也都依製得了官職,再也不用靠我賺錢供養了。再說了,當初你出嫁的時候,我也沒來得及爲你準備什麼賀禮,這個就算是補送的禮物吧。這麼多年,我算是看着盛王長大的,心裡早就把他當成是自己的親兄弟一般,你既嫁了他,我便也把你當成了弟婦。所以,你就不要再這樣見外了。”
紫芝心頭一熱,於是便也不再推辭,起身向她鄭重拜了一拜,感激地笑道:“既蒙垂愛,何敢拂此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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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外,宮廷樂師賀懷智帶着十幾名教坊樂伎候在廊下,一聽到內侍傳喚,便立刻站成一列魚貫而入,準備爲宴席獻藝助興。念奴走在這一行人的最後,想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表演,心中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華麗寬敞的大殿內,大唐天子李隆基與愛妃楊玉環並肩端坐於上首,諸位突厥貴族和唐宗室分坐於兩側,尚食局的宮人們依次爲他們端上水陸八珍、各色美味,盛大的酒宴正式開始。
聽到盛王與突厥餘燭公主的對話,李隆基不禁有些詫異地看向愛子,笑問道:“二十一郎,原來你與餘燭公主早就認識了?”
李琦微笑着看了阿史那圓圓一眼,頷首答道:“是,就在幾天前,兒臣在回家的路上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
阿史那圓圓向他盈盈一拜,再度道謝:“那天我從馬上摔下來,多虧殿下出手相救,纔沒有受傷,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纔好。這一路從突厥行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出色的好男兒,氣質優雅卻不文弱,身手矯健卻又不似我們草原上的男子那樣粗糲……我在突厥時曾跟着先生讀過幾本漢人的書,書中所寫的‘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的北齊戰神蘭陵王,想必就是殿下這個樣子的吧?”
這突厥少女的漢話講得十分標準,說話時秀美的眉目間似有光華流轉,隱隱露出一抹小女兒的嬌態。
李隆基饒有興致地看着她,笑問道:“餘燭公主美貌多才,又精通漢學,卻不知還有什麼才藝是朕沒見識過的?”
突厥西葉護阿布思爽朗地一笑,開口道:“陛下有所不知,我這侄女最擅長跳舞,咱們突厥人都說她是草原上最豔麗的一朵紅棘花。”
“是麼?”李隆基側首看向身邊的楊玉環,欣然笑道,“朕的愛妃也是喜愛歌舞之人,不如就請餘燭公主跳一支舞,好讓我們也開開眼界。”
“是。”阿史那圓圓躬身領命,眸波一轉,心裡忽然生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不過,尋常的歌舞只怕陛下也看得膩了,依我看,倒不如將‘武’融於‘舞’之中,爲陛下獻上一支即興的劍舞。盛王殿下,不知您可否賞光,與我共舞一曲《蘭陵王》?”
李琦自是欣然同意:“公主的主意甚好,想必父皇和太真娘子一定會喜歡。”
李隆基果然對此大感興趣,立刻命內侍去殿外取來兩把寶劍,又命樂師賀懷智與一衆教坊樂伎爲他們伴奏。見念奴亦在其中,李琦便對她遠遠地一笑。念奴調皮地衝他擠了擠眼睛,臉上仍是一副明媚的笑容。
悠揚的絲竹管絃之聲漸次而起,美麗的突厥公主隨着樂聲翩翩起舞,華麗的緋色裙裳在大殿中輕舞飛揚,整個人宛如一朵旋舞着盛開的紅棘花。須臾,忽聽琵琶聲一轉,檀板急促,鼓聲漸密,音樂瞬間從低迴悠揚轉爲激越高亢。李琦手執長劍縱橫而舞,姿態優美,氣度灑脫,一瞬間滿殿的風華與光彩皆被他一人佔去,就連阿史那圓圓似乎也被他奪目的容光所惑,舞步竟不自覺地慢了一拍。
“好!”李隆基不禁擊掌喝彩,席間衆賓客也紛紛爲之叫好。
大殿內每一個人都屏息凝視,生怕自己稍一走神,就會錯過這一對舞者精妙絕倫的表演——如果世間還有某種事物美到不可言傳,那就是眼前這飄渺靈動的劍之舞了吧?
舞到極致時,只見那一襲紅裙與紫衣交相輝映,滿殿劍光流轉,如電如幻。
然而,就在衆人沉醉於劍舞中時,阿史那圓圓已經旋轉着一步步向御座靠近,擡眸瞥向李隆基時,一雙星辰般的美目中倏地閃過一道鋒銳的寒光,那樣凜然的殺氣,就宛如她手中的利劍。
美麗的突厥公主嫣然一笑,那足以傾倒衆生的嬌顏上忽然流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
哪怕拼掉性命,也要讓他血債血償!
下一刻,她的劍就要讓那至高無上的大唐皇帝血濺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