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時節,宮苑中繁花似海,沉香亭前幾株牡丹開得尤爲嬌豔。聽聞盛王喜得愛子,皇帝李隆基甚是歡喜,不但賜給紫芝母子許多禮物,待孩子滿月後還邀請他們一家三口入宮飲宴賞花。紫芝懷抱着小小的嬰兒,與夫君並肩漫步在春陽下的錦繡花海之中,清風拂面時,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溢滿了幸福。
“來,讓我抱抱。”李琦生怕她太過勞累,便把兒子接過來自己抱着,低頭看看這可愛的小傢伙,含笑喚他的名字,“玉郎,玉郎,給爹爹笑一個……這孩子真好看,長得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紫芝不禁掩口一笑:“少騙人了。小時候長什麼樣子,你自己怎麼知道?”
李琦一邊逗弄着嬰兒,一邊隨口笑道:“小孩子嘛,長得都差不多。”
“好了,這可是在宮裡,讓別人看到你抱孩子總歸是不成體統。”紫芝把兒子交給隨侍在後的乳母黎氏,又揪了揪自己肉肉的小臉嘆息道,“唉,這兩個月一直悶在家裡,真的都快悶死了……而且總也不出門走動,感覺自己好像比以前胖了些呢。”
李琦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她一番,笑道:“以前你太瘦了,依我看現在這個樣子剛剛好,肌膚微豐,面如滿月,比以前還要漂亮許多呢。”
“真的?”紫芝被他誇得心裡樂開了花,一邊走一邊看着四周熟悉的殿閣樓臺,不禁含笑感慨,“以前在宮裡做事的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能見到你,若是有機會和你說上幾句話,我都會開心得整夜睡不着覺呢……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能誕下你的孩子,然後抱着他和你一起在宮苑中散步。”
李琦卻似有些不信,笑着反問:“至於開心得整夜睡不着覺麼?我記得那時候經常能遇見你啊,若是如此,你豈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因爲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了?”
“你之所以能經常遇見我,還不是因爲……”紫芝剛剛脫口說了一句,俏麗的臉頰就不禁微微紅了紅,聲音越來越低,“因爲人家總是在你經常出沒的地方偷偷等你嘛,有時候一等就是大半天,最後才終於能與你‘偶遇’一下……”
“出沒?”李琦忽然覺得這個詞好像有些不對頭,怎麼聽怎麼彆扭,“紫芝,你覺得我是妖怪還是野獸啊?”
“啊?”紫芝先是一怔,隨即捂着嘴咯咯笑了起來。
二人一路說笑着,不一會兒就到了龍池之畔的沉香亭。李隆基與貴妃楊玉環端坐於上首,華妃劉澈、太華公主李靈曦等宮眷陪坐左右,還有幾位楊家的親眷也在亭中與他們一同飲酒賞花。楊玉環被冊封爲貴妃以後,她的三個姐姐皆賜第京師,分別被冊封爲韓國夫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出入宮掖,寵貴赫然;遠房堂兄楊釗也從蜀中千里迢迢前來投奔,因擅長玩樗蒲,被任命爲金吾兵曹參軍,如今已是皇帝身邊頗爲得寵的一位供奉官。
楊玉環雖寵冠六宮,但對於執掌後宮權柄一事卻絲毫不感興趣,每日裡只是陪伴皇帝吟風弄月、欣賞歌舞,內廷的大小事務依然交由華妃劉澈全權處理。所以,如今這位華妃娘娘雖不及楊貴妃得寵,卻已儼然是大唐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後宮中沒有一人敢小覷了她。見那一對璧人並肩走進亭中,劉澈盈盈笑道:“呦,盛王和裴孺人也到了呢,快把小公子抱來給我們瞧瞧。”
紫芝向衆人依次見禮,然後從乳母手中接過孩子抱到皇帝和衆宮眷面前。這孩子年紀雖小,卻絲毫不怕生,在母親懷中調皮地扭着身子,一邊笑一邊向李隆基使勁揮舞着小手,彷彿早就認得祖父似的,非得讓他來抱一抱自己。
李隆基小心翼翼地抱起嬰兒,愛憐地問:“朕的小孫子可有名字了?”
李琦含笑回答:“乳名叫做‘玉郎’,正式的名字還想請父皇來賜。”
李隆基當即命人取來皇室宗譜,思慮良久才道:“這孩子朕看着就喜歡,就給他取名喚作‘李償’吧,願他以後一生平安如意,事事都能如願以償。”
楊玉環也愛憐地摸了摸嬰兒細嫩的小臉兒,微笑着附和道:“這個名字好。有陛下這樣疼他的祖父,以後玉郎定能事事如願以償了。”
李琦與紫芝忙代兒子拜謝皇帝賜名之恩。李隆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入座,笑道:“當年十八郎家的媛媛快要滿週歲的時候,朕打算晉封她爲郡主,只可惜十八郎堅決不肯,此事便只得作罷。等咱們玉郎滿週歲之時,朕便要推恩冊封他爲郡王,二十一郎,你這個做父親的可不許攔着。”
李琦忙含笑推辭道:“父皇一片慈愛之心,兒臣與玉郎自是感念。但兒臣五歲時才受封王爵,若是讓他週歲就封郡王,豈不是把這孩子給寵壞了?”
李隆基頷首道:“也罷,那就先冊封他爲武陵郡公,待年紀稍長些再封郡王吧。”
唐制,親王之子承嫡者爲嗣王,其餘諸子皆爲郡公,以恩進者封郡王。盛王之子先是得皇帝賜名,又在襁褓之中得封郡公,自然是莫大的恩寵,衆人紛紛向盛王和孺人道賀。見他二人再度上前謝恩,李隆基又嘆息道:“二十一郎,你母親爲你選的那位杜王妃出身名門,容貌性情也都不錯,只可惜還沒爲你添個一男半女,就病得這般厲害,如今竟連門都不能出了……唉,說到底也是她沒福。”言罷,又深深地看了紫芝一眼,語氣變得格外和藹,“裴孺人,如今盛王身邊只有你這麼一個可心的女子,你以後更要用心侍奉,朕定不會讓他虧待了你們母子。”
紫芝忙斂衽一拜,欣然道:“是,妾謹遵陛下教誨。”
宮眷們見皇帝興致頗高,都紛紛向他舉杯敬酒,衆人一邊閒談一邊賞花,氣氛甚是融洽。此時恰有幾位教坊藝人魚貫而入,坐於沉香亭一角調撫絲竹,歌女念奴向帝妃宮眷盈盈一禮,然後手執檀板曼聲唱道:“長相思,久別離,所思何在若天垂。鬱陶相望不得知。玉階月夕映,羅帷風夜吹。長思不能寢,坐望天河移……”
一曲未了,李隆基便笑着擺了擺手,對衆人道:“賞名花,對妃子,如此良辰美景,怎能還唱舊曲呢?高將軍,你去翰林院召學士李白到這裡來,請他作幾首新詞,讓朕的小孫子也見識一下謫仙人的滿腹華章。”
宦官高力士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引着宿醉方醒的李白入沉香亭覲見。彼時李隆基剛剛折下一枝盛開的牡丹,親手爲楊玉環簪於寶髻之上,嬌花與美人玉面相映,當真是豔麗不可方物。李白一襲白衣飄飄,微微眯起朦朧醉眼看向風華絕代的貴妃,略一思忖便提筆在金花箋上寫下三首《清平調》,一揮而就,暢達如行雲流水——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新詞一出,李隆基便命教坊樂伎奏《清平調》,又命隨侍的梨園弟子李龜年演唱新詞。歌詞中將貴妃比作芬芳嬌豔的牡丹,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就連漢宮第一美人趙飛燕也無法與之比擬。楊玉環得此讚美,自是心中歡喜,親自斟了一杯西涼州的葡萄美酒賜予李白。歌與詞皆是絕妙,沉香亭中的衆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唯有一位俊雅端秀的綠袍青年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見帝妃都不曾留意自己,便起身悄悄溜了出去。
那人正是貴妃楊玉環的堂弟——侍御史楊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