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盛王的一衆姬妾離開後,府中便有大片的宅院閒置下來,紫芝命工匠把這些地方重新修整一番,與王府原來的花園連成一體,從去年年底到現在,正好全部竣工。如今正值夏末秋初,園中清溪曲折,假山疊翠,佳木蔥蘢,百花爭豔,更有一株株形態各異的菊花競相開放,爲這園林平添了幾分金色的秋意。
得知妹妹靈曦婚後與駙馬相處得並不算融洽,李琦便有意爲他們製造機會,園子剛一建成就邀請他們過來賞菊飲宴,另外還請了咸宜公主、壽王李瑁、裴家兩兄弟以及將作少監李岫等親朋好友作陪。見吳清越在府中的日子頗爲寂寞,紫芝便也邀她一同前來賞花,順便還能幫着招待一下客人。
吳清越自是感激不已,向盛王夫婦拜謝後又不失時機地進言:“妾昨日去王妃處拜望,見王妃的身子似是好了許多,只是因爲久不出門,氣色顯得有些不太好。殿下與裴娘子既能施恩於妾,何不也請王妃出來一起飲宴賞花?王妃若能常到園子裡走動,舒展一下心情,想必身體也會漸漸好起來的。”
李琦聽罷怫然不悅,冷冷道:“你在我府中住着,很多事自然瞞不了你,想必你也隱約知道,王妃體弱多病只是個藉口罷了,實際上是因罪禁足。既如此,以後這樣的話就不要再提了,也請你記住,如今的盛王府只有一位女主人,姓裴而不姓杜。若是當着客人的面把王妃請出來,那宴席之上紫芝又該如何自處?”
吳清越心中咯噔一沉,忙跪下來惶恐謝罪:“殿下教訓的是。妾一時糊塗,竟然替戴罪之人做起了說客,真是該死……妾雖然不知道王妃究竟犯了何罪,但日後定當謹言慎行,絕不敢再說這樣的話惹殿下不快,還請殿下恕罪……”
紫芝見她如此,心中反倒有些不忍,於是對夫君柔聲勸道:“好端端的一個人,也不能總讓她悶在屋子裡。王妃若是想出來到園子裡逛逛,那就隨她去吧,反正宴席上不許她露面也就是了。”
李琦想了想便頷首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賞菊宴當日,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滴滴秋雨墜落在花瓣上,如珠如露,愈發襯得那花兒嬌豔欲滴。衆人撐着傘漫步於花園之中,因爲有石子鋪路,行走時腳下絲毫不會覺得泥濘,雨中賞景反倒別有一番韻味。將園中各處景緻逛了一遍,李琦便引着衆賓客登樓飲宴,一邊把酒談笑,一邊隔着白玉欄杆俯瞰樓下雨霧中的一簇簇秋菊,清風拂面,雨聲入耳,當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靈曦時不時地看向身邊的夫君,見他神色和悅,與席間衆人談笑甚歡,心中便也漸漸覺得歡喜起來。紫芝頻頻向她使眼色,可這位新婚的公主卻不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與駙馬太過親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他不悅,壞了大家飲宴的興致。
酒過三巡,將作少監李岫便似有些不勝酒力,起身向衆人拱手笑道:“在下實在酒力不濟,就先出去醒醒酒,失陪,失陪。”
李琦似乎早就在等他這句話,聞言便也起身道:“李兄,我帶你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又輕輕拍了拍紫芝的肩,囑咐道:“好好招待客人,我一會兒就回來。”說罷便與李岫一起下了樓,二人撐着傘徑直去了書房。
侍女碧落忙隨侍在後,吩咐小丫鬟去廚房取醒酒湯。
一進書房,李琦便對她吩咐道:“我和李少監要在這裡歇息一會兒,你在外面守着,閒雜人等一概不得進來打擾。”
“是。”碧落應了一聲,離開時還細心地替他們關好了房門。
雨越下越大,碧落站在廊下仰望着從房檐處滴落下來的串串水珠,忽然想起自己房間的窗子沒有關,若是一會兒颳起北風,雨豈不是要被吹進屋子裡淋溼了被褥?自己的居處離這裡並不遠,若是開個小差偷偷溜回去,應該不會被發現吧?想到這裡,她便打定了主意悄悄回去關窗,不料才一轉身,就見王妃杜若撐着傘從對面款款走來。
杜若招手喚她過來,問道:“碧落姑娘,殿下可是去了書房麼?”
“是。”碧落一邊回答,一邊向她屈身福了一禮。
杜若望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又問:“裴孺人可也在裡面?”
“沒有,裴娘子還在那邊樓上招待客人呢。”碧落微笑着回答,又好心提醒道,“殿下與李相公家的二公子在裡面說話呢,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去打擾,王妃若有事要找殿下,還是先等一等吧。”
杜若有些失望地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碧落又向她施了一禮,然後徑自離去。
杜若撐着傘獨自站在雨中,待碧落走遠,便不自覺地舉步向書房門前走去。閉門不出的日子已經快一年了,她每天都寂寞得要死,做夢都想出來找個人陪自己說說話,可是她沒有那個臉面。儘管一時鬼迷心竅與人做出那種風流韻事,可在她心裡,對盛王還是有着那麼一絲難以割捨的感情。她真的很想跟他好好說上幾句話,可是她也知道,或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再見她。
就算見了又能怎樣呢?如今這盛王府的女主人已經換成了裴紫芝,她在這裡能有一個立足之地就已是萬幸,又怎敢再奢求感情?杜若苦笑着搖了搖頭,正欲轉身離開,卻聽書房內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交談聲,不禁好奇地附耳去聽。
“杜有鄰本是東宮屬官,又是杜良娣之父,與太子的關係十分密切,只要這‘交構東宮’的罪名坐實了,他們一個都別想逃!殿下真是好計謀,柳勣這個傻子被咱們利用一回,還得對咱們感恩戴德呢。”
“女婿與岳父鬥氣,最後卻被咱們撿了便宜,想一想也真是好笑。誰讓他柳勣那般貪心不足,非得從本王這兒撈些好處呢?李兄,你回去跟令尊說一聲,讓御史臺的人儘早做好準備,一旦杜有鄰案發,就立刻……”
杜若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仔細聽着,臉色不禁驚得煞白。
難道,他們竟是要對杜家的人下手麼?杜有鄰雖只是她的遠房伯父,卻畢竟同屬一族,更何況堂姐杜萱一向與她最爲交好,感情勝似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不行,這件事必須立刻告知堂姐,讓她和伯父早做準備……
杜若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一個幽靈般轉身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