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紀夏會在她的母親出殯後第二天就準時來上班了。
而且是以一副這麼精神抖擻的姿態,依舊高傲依舊冷漠,依舊無懈可擊。
“紀律師,早上好。”從前臺到辦公室,一路都有人在招呼,眼神或是同情或是打量。難道在她們眼裡,經歷了一番變故一定要精神頹廢、無精打采纔是正常的?紀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朝着來往的人微微頷首,踩着最新款式的Christian Louboutin紅底高跟鞋,健步在律所過道,高而纖細的鞋跟與地面碰撞擦出沉穩而有節奏的咚咚聲。
她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她不需要任何的同情也不想與任何人分享多餘的情緒。
因爲永遠沒人可以感同身受。
至於那些無力的安慰,她更不需要。
紀夏推開辦公室的門,辦公桌上高高壘砌的文件夾和卷宗,一下就讓她找到了生存的意義,她深深地呼了口氣,是的,她還有事要做,還有很多人需要她。
“紀律師!”助手範楚妍一看到紀夏來上班,就追了上來,跟了紀夏那麼久她自然瞭解紀夏的秉性,只是有些事情已經危如累卵,“御佳酒店的案子明天上午就要開庭了。”
“我知道。”紀夏回過頭看向比她矮了大約五公分的範楚妍,想到這段時間因爲她因爲紀文寧的事情而分心,小姑娘分攤了她太多工作,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語氣輕柔,“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這一抹笑意像一股暖風,安撫了範楚妍這段時間以來的素有情緒,“不會的不會的,不過紀律師御佳的案子真的火燒眉毛了。”
“我心裡有數。”紀夏繞過辦公桌,把其他案子的卷宗先撤到一邊,優先翻閱了御佳的案子,眼角瞥到範楚妍一動不動的身影,才擡頭看着她,眉頭微揚,“還有事?”
“沒什麼,紀律師你好帥!”範楚妍年紀不大,眉宇間全是年輕人的率真和年輕,朝氣蓬勃。卻又因爲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表白,害羞得奪門而逃。
看看範楚妍倉皇而逃的身影,紀夏忍不住露出一個笑顏,這個小學妹的實習期也快到了,說來還真有點捨不得。
這些年,她做過實習,也帶過很多個實習生,也唯獨這個最得她的喜歡,做事嚴謹小心,說話張弛有度,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干涉的不去幹涉。
紀夏翻了翻手裡的卷宗,御佳的案子只是一個小小的勞動爭議案,庭外調解就可以。但由於勞動者王治國動用了微博、微信等方公共媒體手段將這件事告知公衆,所以本只是個小案子卻意外地得到過多的輿論和關注度。
而這隨之而來的就是,被告方給律師施加了太多壓力。
也不知道該說他們商人重利,還是要說他們指望借這個機會給企業本身打廣告,竟然要求死磕到底,非贏不可。
因爲紀文寧的原因,她近來的業績前所未有的慘淡。現在,她再也沒有理由放縱自己輸掉任何一場官司。
一旦投入工作,紀夏就會廢寢忘食。
整理完答辯狀,已經是晚上。
紀夏走出辦公室,才知道已經下班很久了。看到漆黑的辦公室過道,紀夏又想起來了紀文寧,以往每到飯點,紀文寧都會給自己打電話,逼着自己先去吃飯。
紀夏握緊了肩上的揹帶,告訴自己,有些習慣和依賴必須要改掉。
早就習慣了醫院、律所,家裡三點一線的生活,突然恢復到原本的生活,紀夏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
還好有堆壓已久的工作讓她消遣。
“紀律師。”
“你怎麼還沒走。”紀夏看了手上的腕錶,微微皺眉。
“您不是也還沒下班。”範楚妍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都是彎彎 ,“紀律師,一起走吧。”
“嗯。”紀夏走在前頭,“律師執照的事還順利?”因爲她自身的原因,一直疏忽了她,想必一定繞了很多彎路。
“差不多了。”範楚妍有點失落,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眨巴着,“實習期早就滿了,可我捨不得走。”
並不是沒有實習生拿到了律師執照,卻依舊跟着原先的律師做助理的先例,“你適合更大的舞臺。”紀夏先跨步走進電梯裡頭,“不過你走到哪裡,我都是你的學姐。”
“謝謝學姐!”這是範楚妍入職以後第一次喊她學姐。
跟楚妍吃完飯,送她回家後已經九點多了。
原本打算去健身的計劃也就擱淺了,紀夏回到熟悉的家中,卻悲從中來,越是安靜,就越是容易胡思亂想。
輕輕地嘆了口氣,把音樂開到最大。
嘈雜的重金屬音樂在空蕩蕩的房子裡乍響,越是熱鬧就越覺冷清和空虛。紀夏第一次害怕起獨處,害怕她以往所向往的自由。
蘇尋的電話來得很及時。
幾乎只是一聲響鈴的功夫,紀夏就接了起來。
“是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紀夏順着藤蔓就往上爬。可即便心裡有再多的情緒,紀夏也總是能表現得雲淡風輕,正如此刻,“有事?”
“我媽希望以後每個週末,我們都能回家過夜。”蘇尋那邊有點吵,看樣子在公衆場合,“你看如何。”
“行。”紀夏的語氣淡淡的,聽到他那邊那麼熱鬧,她沒來由地有點失落,卻說不清爲什麼,已經到嗓子眼的話硬生生給吞了下去,“沒別的事了?”
紀夏已經要掛掉電話了,那邊纔再度開口,“你回家了?”
“嗯。”紀夏的語氣淡淡的,但心裡卻因爲他的關心而流過一陣暖流,其實她很希望他會想起她不敢一個人獨處,然後多陪她一會兒的。
“餓不餓?”蘇尋的聲音自話筒那邊傳來,溫潤而厚實,就如一陣流淌的河水般沖刷過她的煩躁,“我跟朋友在吃燒烤,你要不要出來?”
紀夏是有動搖的,只是她在想怎樣的答應會不顯得那麼着急和隨意。
那邊就自己找了個臺階下,“還是我幫你帶過去?”他的話音剛落,那邊就傳來一陣唏噓和起鬨的聲音,亂七八糟的,卻填補了紀夏內心的那邊空白和缺口。
“記得冰鎮可樂。”紀夏長長的鬆了口氣,按捺住內心的喜悅,口吻儘量平穩,句末卻還是忍不住飄了起來。
等蘇尋來的這半個小時,紀夏難得的興奮起來。原本只是害怕獨處,而後來竟然因爲找到救命稻草而有了期待。
門只是虛掩着。
蘇尋一推就推開了,而這種方便卻讓蘇尋不悅,眉頭緊蹙,“以後你一個人在家要鎖門。”語氣裡帶着責備和苛責。
其實紀夏只是不敢一個人在家,即使只是門的那一點裂縫,卻好像能透過那點裂縫流過一縷新鮮的空氣來解救自己一般。
紀夏纔不會去承認這些,“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蘇尋一進門就注意到紀夏身上套着的藏藍色男T,T恤太長,蓋住了她的短褲,只看到短T下又細又長的大長腿,白晃晃地在眼前晃來晃去。
只是這男T的由來,讓他沒來由地覺得煩躁,卻又不好說她什麼。
自打蘇尋一進門,紀夏就聞到了香味兒,赤着腳就從沙發上蹦了過來。
蘇尋看着紀夏肆無忌憚大口吃肉,大口喝可樂的樣子,不由得嫌棄,“你平時吃飯都這德行?”
德行……對於這個詞,紀夏還是蠻敏感的,“我只是不做作。”
“含一口慢慢抿,那是牙口不好。”紀夏眉頭微擡,她一向不喜歡太矯揉造作的女生。
牙口不好,蘇尋寒冰一樣的臉上終於忍不住掛上笑意,“毒辣狠!”
“謝謝誇獎。”紀夏看着一口都不吃的蘇尋,指了指快餐盒,“那你是牙口不好還是往裡面下了老鼠藥?”
蘇尋卻顧左右而言其他,“我剛剛喝酒了。”
紀夏眉頭微蹙,帶着懷疑,等着蘇尋說完下文。
“最近醉駕抓得嚴。”蘇尋摸了摸鼻頭,硬着頭皮說完,“收留我一夜吧。我洗漱用品都自帶了。”
紀夏突然心頭暖了起來。
什麼吃夜宵什麼喝酒抓醉駕,其實是爲了找她過夜來的吧。原來他還惦記着自己一個人不敢獨處又容易失眠的事,尋了那麼多借口就是爲了照顧她的要強。
“嗯,去吧。”紀夏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熱水器不是很穩定,水溫變化範圍有點大,等一會兒就好。”
“嗯。”蘇尋彎腰拿早就準備好的洗漱用品和睡衣,突然想起她身上的那件男T,把睡衣往裡頭一塞,“我忘記帶睡衣了,你這還有嗎?”
紀夏掃了蘇尋一眼,“你先去洗,呆會兒掛你門把上。”
也罷,遲早會要到答案的,蘇尋也不急着這一時半刻。
心裡安慰着自己不着急,可是這洗澡速度也太快了。
紀夏的燒烤都還沒吃完,他就打着赤膊出來了,手上拿着純白的毛巾隨意地捋着自己的頭髮。
這不是紀夏第一次欣賞他的身材,可還是賞心悅目到停不下來,恰到好處的腹肌結實健壯,多一分顯得油膩少一分覺得瘦弱,爆表的顏值加上性感的身材還有小麥色的膚色,看得紀夏覺得自己喝下的可樂一下全上了腦——精蟲上腦。
打了個嗝,紀夏舒服地吐了口氣,也爲自己先前的失神找到了藉口,“這麼快。”說話間隨手抽了張紙巾擦手,走進房裡拿衣服。
蘇尋跟着她晃進房裡去,房間簡單得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直以爲女孩子的房間應該都像曹萱文的一樣,粉嫩粉嫩的,到處擠滿了洋娃娃之類的小東西,而紀夏的房裡除了一張大海報,其他跟自己先前房間沒什麼兩樣。
甚至連個相框和擺設都沒有。
紀夏找了一會兒,才找出一件男T給他,“給你。”
粉紅色……蘇尋的眉頭微抽,剛說粉紅色就跑出一件粉紅色男T,不帶這麼逗他的,“我沒穿過這顏色。”
“睡衣而已。”紀夏見他實在不樂意,就順其自然地不再勉強,“不然就不穿,反正看了都看了。”紀夏承認她的別有用心。那麼好的身材,遮住幹嘛。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蘇尋還是接過了紀夏手中的衣服,直接在她眼前麻利地套上了,動作太利落流暢,有種說不出的瀟灑。
“真有喜歡這顏色的男的?”蘇尋眉頭微蹙,試探性地詢問。
“不知道。”紀夏努了努嘴,看着他穿上粉紅色的衣服,不覺一愣,誰說粉紅色是小女生的專利,蘇尋穿上去竟然別有一番風味,帥得有點過分。
難得紀夏遲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話中有話,瞪了他一眼,“這是我的。我的睡衣清一色都是男T。”
聽到紀夏的解釋,蘇尋鬱結了很久的怨氣才吐了出來,一心想要解釋證明自己的猜忌是合理的,“這衣服是我的碼。”
“你喜歡?那送你。”紀夏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畢竟秀色再可餐也沒有燒烤來得誘人。
紀夏兩□□疊盤坐在沙發的邊緣,蘇尋在沙發的另一側找了個位置坐,順手拿起她放在桌邊的卷宗看。
紀夏似有警覺地盯着他,畢竟是明天要上庭用的材料,可是一番衡量之後,終是不忍潑他冷水,“我吃飯用的傢伙,你也有興趣?”
御佳?蘇尋眉頭微揚,似乎真的來了興趣,“這案子挺受關注的,倒是沒想到你是這案子的辯方律師。壓力很大?”
紀夏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快餐盒,“普通案子而已,能有什麼壓力。”說得雲淡風輕,把快餐盒和空瓶子扔進垃圾袋綁好,“蘇尋……”
“幹嘛。”蘇尋有種不良的預感。
只見紀夏眯着眼笑,笑得狡黠,“去倒垃圾。”
……
“你不是說有事找老公的?”紀夏眉頭微擡,笑得一臉無辜,把垃圾袋掛在他指尖,毫無痕跡地從他手中拿回了案子的卷宗,拍着他厚實的肩頭,“去吧。”
“你讓我穿這樣出去?”蘇尋指着自己一身粉嫩的睡衣,實在走不出門。
紀夏有樣學樣,指着自己幾乎看不到短褲的衣角,“那你讓你我這樣出去?”
“燈光那麼昏暗,看不清楚你穿什麼顏色的。”紀夏把卷宗扔在茶几上,順手幫他拎了外套,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外推,“就幾步路,我在這裡等你。”
看着紀夏笑靨如花的樣子,蘇尋不忍拒絕。
這還是蘇大公子人生第一次穿着粉紅色T恤,白色運動褲,披着一件黑色外套,然後拖着一雙人字,以標準的邋遢出了門。
只爲證明一件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蘇尋插着口袋,走在通向垃圾小屋的路上。
昏黃的燈光打在寂靜的路上,拉出一條又長又細的人影,涼風嗖嗖,他只慶幸還好下樓扔垃圾的是他,若是換了紀夏,還不給凍出毛病來。
蘇尋拎着垃圾袋,快步走着,穿這麼一點大半夜跑出來,饒是身強體壯也有點吃不消。
卻在回程途中,遇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脣角微勾,“喲,這麼巧。”
杵在電梯門口的男人看到來人的打扮,尷尬地笑了,“你在家啊。”
“當然。”蘇尋眉頭微擡,笑得無害純良,“找我媳婦兒呀?”
聽到媳婦二字,譚施一的笑容有點僵硬,“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在停車場看到她的車,過來看看她好不好。你在就好,我回去了。”
蘇尋把手插進了外套的口袋裡,雲淡風輕地笑着,“她呀,沒事的,剛還鬧着要吃燒烤,嘴饞起來就像個孩子。”故作無奈的語氣,卻透着十足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