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看着水色一臉不解,又說道:“咱們這個院子是蘇琉定下的,當初你也說九爺曾在蘇琉的馬車之後現身,我擔心九爺起了心思會去查蘇琉的底。你見過那些藥人,當知蘇琉此刻是何等形貌,若因此而查出玉華宮和我的身家來,豈不是害了玉凝和那些好不容易纔安定下來的宮人麼?”
水色低了半天頭:“既如此,奴婢這就去收拾東西,主人也莫要想得太多。”
方琮緩了口氣,強吃了半塊點心後起身去幫水色的忙,兩人正收拾,方琮突然停手並朗聲道:“水色,找到了沒?難不成真的沒帶來?不對呀,我記得很清楚,確實放進盒子裡了。”邊說邊過去坐下了。
水色將打包好的行李抖開,猶似抱怨般開口:“咱們帶來的東西我都仔細翻過好幾遍了,別說盒子裡連包袱裡都沒見着,主人是不是記錯了?可爲什麼連奴婢也依稀記得那東西確實是放進盒子裡了?”
方琮皺眉:“水色,什麼叫依稀記得……還確實?罷了罷了,不找了!”
水色瞪眼看過來:“主人確定?真的不,找?”
方琮梗着脖子往窗外的方向一瞥道:“都找了幾遍也找不到,再找也是徒勞,罷了。十五那日的東西可都預備齊了?那就好,我雖然撐不了那麼久,但無論如何總要親手上一炷香才行……”
水色正看着映在窗上的人影,聽到方琮突然沒了聲音,心下一顫趕忙回身去看,方琮白着臉搖頭,一隻手顫巍巍地指了桌上的東西,翕動着雙脣無聲吐出四個字:“有毒!小心!”
水色瞬間冷了臉,掏出隨身藥包取出解毒丸給方琮服下,水色滿臉戾氣偏偏聲音柔和:“是,主人。”
方琮聽着聲音覺得不妙,頭也沒擡就扯住了水色的袖子,費力地搖搖頭。水色低聲說了句什麼,輕輕扯開方琮的袖子,尖聲叫嚷:“主人!你怎麼了,主人!來人呀!主人吐血了!救命呀!來人呀!”水色一路嚷着開門跑出去,方琮心痛難當卻使不出力氣。不多時,水色扯着一位僧人進來:“幸好大師經過這裡,不然可真要愁死奴家了!主人喝了點水就……大師既說精通醫術,那就趕緊看看我家主人吧!”
僧人近前彎腰的一瞬,方琮聞到此人身上沒有絲毫的佛香,反而是一股壓不住的藥味,她猛然擡頭,一把泛着烏光的黑色細長匕首直迎上去,堪堪停在僧人雙目之前!方琮一張臉白中泛青,眼神幽暗冰冷,而聲音更是讓人不寒而慄,她動了動脣吐出一個字:“說!”
那人看清眼前的人,不由打了個冷顫:那把匕首雖看不出材質但傻子都知道必是見血封喉的,這主僕二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水色見男子滿頭冷汗,冷哼一聲,柔聲道:“主人讓你說話,你聾了麼?主人讓我不要折磨你,但我耐性不好,所以你要趕緊說話,說所有不會讓我沒有耐性的話。”
那人一個哆嗦立時跪下:“小人六月二十八日收了王相府三少夫人一百銀子,要取兩位姑娘的性命!”
方琮的匕首往前送了半分,尚未貼到那人面前,那人的眉目間便是皮開肉綻。那人重重叩首:“小人杜三本是酈城人氏,現只做些毒殺營生。三少夫人說她已給兩位姑娘安排好了安靜的住處,兩位的飲食起居必定不會讓寺院的人插手,且其中一位姑娘身體很弱,所以小人只要在飲食中下毒便可得手。”
方琮將匕首向下壓了壓,解毒丸藥效發作,她心口疼痛稍減,臉上的冰霜之色稍緩。杜三後腦一痛,額上冷汗滑落:“小人此次失手,三少夫人必定不會放過!毒是三少夫人給的,小人沒有解藥,但小人願將剩下的毒藥悉數交出,求姑娘饒小人一命!小人此生必定再不出現在姑娘面前!”說着奉上藥包。
水色接過藥包,取了桌上的食水送到杜三面前:“吃了它,我就信你的話!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杜三心一橫將點心塞入口中用水衝下,閉上眼睛等死,半刻鐘過去卻並未毒發,杜三壯着膽子摸了摸自己的脈門:“沒中毒?怎麼可能!姑娘,小人並未撒謊!小人確實將那半包毒粉撒入了廚房食水中!”
方琮卻擡起手:“記住你的話,此生再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離亞城越遠越好,你走吧。”
杜三給方琮叩了三個頭,轉身離去。水色攥緊手中的藥粉:“主人就這樣放他走了?”
方琮搖搖頭:“佛門淨地總不好殺人的,我又沒死,況且你那給杜三的那盤點心裡放了多少研碎的斷塵緣藥粉,你當真以爲我不知道?那包藥粉根本毒不死人,這樣就足夠了。”
水色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那是損傷心脈的藥,身體虛弱些的常人服了或許會心脈受損,但只要加以調養便能恢復如常。當年蘇琉可是親眼見着主人的心脈被這把碎魂匕所傷,她好毒的心思!爲什麼?!”
方琮收起匕首笑道:“傻姑娘!這有什麼難懂的!憑她如今的姿容怕是比宮中那位京城第一美人的柳妃娘娘也不遜色多少,短短几日間她由中人之姿變成如斯美人,你說她該有多不安?若是也有旁人來跟我求藥,或我另外賞了誰那些藥,又或者你我不小心將此事說了出去,她該如何自處?玉華宮寒玉姑姑的金玉良言:做事不可不斬草除根,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她這是要過河拆橋,懂了麼?”
水色恨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爲那些無謂的同情心而後悔!蘇琉,好你個忘恩負義的混賬!”
方琮擺擺手:“你也說過,爲了蘇琉,不值得。不過我真沒料到蘇琉還有這份膽量,看來入侯門也是頗有好處的。雖然杜三隻下了一半的藥量且我吃的不多,心脈損傷不重,但短期內肯定是走不了的了。蘇琉等不到消息大概會親自來查探,屆時如果她和九爺相遇……其實也挺不錯的,可惜蘇琉三個月之內動不得,水色你說我要準備什麼樣的說辭才能不引火燒身且還能坐收漁翁之利呢?”
水色已將房中所有食水全部處理乾淨,聞言一愣:“主人當真要這樣做?可是蘇琉的容貌已經今非昔比,九爺若當真對她有疑心,豈不是麻煩?主人也知道蘇琉性子浮誇,是最經不住誇獎和激將的。”
方琮也知道這一計劃過於冒險,但此刻她行不得動不得更走不得,身邊唯有個九爺還可以震懾旁人,若不善加利用她身邊就沒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手段了!方琮揉揉心口,低聲道:“雪肌丸和香丹的效用尚未完全發揮,此刻若動了蘇琉,只怕她會身生異象,被藥效反噬的藥人難以掌控,若有個閃失……”
水色輕嘆一聲:“若此時寺中能再多一個身份高些的人,主人的計劃就堪稱完美了。”
方琮搖頭,覺得心口又悶悶作痛,趕緊去榻上臥下:“水色,抱歉,中元節不能和你一起給水容上香了,這幾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帶來的東西務必收拾仔細,千萬別讓人瞧出異樣。若是明日九爺來訪,你只說我不方便見人,若是三日之內他再次來訪,無論蘇琉是否出現都把我重傷的情況告訴他!”
水色見方琮面色再度發青,強壓下心中慌亂應道:“奴婢記得,主人不要擔心,奴婢絕對不會莽撞!”
方琮從隨身的荷包內袋裡翻出一枚蠟丸,盯着看了許久,終於熬不過心口的痛楚,捏開蠟封吞了下去。水色看着幾乎一瞬間就陷入沉睡的方琮,眸色是從未有過的狠厲:蘇琉,當初你眼睜睜看着主人被人在心口扎進了碎魂匕,你不肯幫忙更不肯施救,只當宮主探問的時候幫忙圓了一句謊就敢在事後跟主人討賞!你威脅主人交出雲璟副祭司與未婚夫的書信,連自己的親生妹妹都不顧,當夜就離開了玉華宮前往亞城投奔,鳩佔鵲巢!你妹妹病重,彌留之際只想見你一面,你卻連封信都不肯回……蘇琉,你狠心,膽小,這幾年更是學會了自負和陰毒,沒關係,沒關係,三個月之後,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地獄!
藥效發作,即使在睡夢中方琮也忍不住痛哼出生,水色有些後悔沒有在她服下凝心丹之前先給她吃一丸麻藥,小心上前扯着她的手,待她熬過這一波痛楚才慢慢起身去汲水來給她擦滿頭滿臉的冷汗。小院中的食水皆被水色處理過了,就算如此她還是不放心,鎖了院門特意去大廚房換了乾淨食水帶回來。
方琮睡得極不安穩,蒼白的臉冷汗不斷,水色心知她是因爲凝心丹的副作用而夢魘卻不敢有所動作,即便是最恐怖的噩夢也不能喊醒她,因爲醒了會更痛。水色仔細照顧着方琮,臉色陰沉,雙眸陰暗似有風起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