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頭都不擡:“九爺就別添亂了,這個您還真幫不上忙。血止住了,十三快下針!”
十三穩穩地將一根銀針刺入方琮的頭皮,鬆了口氣:“辛苦你摁住她一刻鐘,待她呼吸平緩才能收針。”
水色輕應一聲,繼續讓方琮保持不動,方琮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十三估算的時間一到便將針一一收起:“可以了,這次出血稍多了些,我讓人送些熱水進來擦一擦吧。你跟我去藥庫配置藥香,雖然她不喜歡用但還是不能就這麼斷了。我回去再把藥方調整一下,也許她能快些醒來。”
唐靖已命僕從送熱水進來,水色擰了條帕子給方琮拭淨血跡:“九爺若是有事還請直接去忙,奴婢這就要隨十三先生前往藥庫,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老實說,奴婢不太放心讓您和主人獨處。”
唐靖臉上有些微的尷尬:“我不會對病人怎樣的,而且是方姑娘讓我別走的……”
水色突然就笑了起來:“主人那是睡迷糊了,以前她還拉着別人的袖子流淚道歉,如果九爺連這個都信,那麼奴婢會忍不住可憐您的。您是自己出去,還是讓奴婢請您出去?奴婢希望九爺那句會讓我們安心住在這裡不是隨口說說的,總要讓奴婢先放心才行。九爺請吧。”
唐靖跟着水色走出屋子,十三收拾了銀針也一同離開。水色揀出合適的藥材便拿去方琮休息的房中配置,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她忍不住思量起自己的行爲。她出宮的路走得很順利並沒有用到方琮給的紫珍珠,她原是想跟在燕婧身後可又怕被人察覺,所以只能燃了一根線香,讓玉華宮的宮人帶她離開皇宮。值得慶幸的是水色聯繫到的宮人在御膳房做活,宮人吃了一顆香丹後便將她藏匿在採購食材的箱子裡一路帶出宮外。水色在朗悅莊附近的路口跳下車,她不敢直接進門,只能在外頭喊着十四。
十四循聲而來,水色將方琮的情況轉述給她,並求她將情況轉告給九爺。十四知道事情緊急,立刻就去城郊找到九爺。唐靖知道方琮受了傷,立刻帶着十三進宮探望太后,十四則去水色說的那個井口尋找機關,總算將昏迷過去的方琮救了出來。經過十三診療,水色才知道方琮不僅是骨折,臟腑還受了傷。
水色將配好的藥材切碎混勻,看着臉色蒼白的方琮低聲道:“你說不騙我,這次還真沒騙我,只是瞞着不說。也對,如果你照實說了,我大概怎麼都不肯走的。真是的,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這次入宮不會順利,爲什麼不肯避開?好不容易纔把身體養好了些,現在又受了這麼重的傷……”
“沒事了,別哭。”
水色瞪大了眼睛卻發現方琮並沒有醒來,她有些失望地轉過頭去繼續配藥。屋子裡安靜下來,水色將切碎的藥材混在一起拌勻,小心地封入模具壓制成型。十三敲門進來:“藥煎好了,是我新換的方子,你趁熱給她喂下去吧,我要診脈看看她的情形再確定接下來的藥量。我約莫記得這味藥香需要陰乾……”
水色將藥香扣出模具,小心地放在通風的陰涼處:“奴婢覺得十三先生還是不要碰這種東西比較好,宮規尚在,又是當着主人的面,您別讓我難做。十三先生請稍後,奴婢這就給主人喂藥。爲了主人的安全,我可否問十三先生一件事?九爺的這所私邸,明面上的房主是哪一位?若是不便說奴婢就不問了。”
十三面上有一瞬間的猶豫與尷尬,他收斂表情如常答道:“我只能說這是葉家的房子,非常安全。”
水色將方琮脣邊的藥痕拭淨:“我明白了,就是無論這裡怎麼鬧或是出了什麼事,都不會影響九爺分毫。我只是懷疑這裡是否真的如同你們說的那樣安全,我本來還覺得亞城是個不錯的地方,現在看來主人在這裡過的日子還不如在家裡!我現在只希望能勸動主人回西北地宮安養,那裡比亞城強太多了。”
十三苦笑:“她是不可能回去的。只要華琰在那個家裡一天,她就絕無回去的可能。我相信小琮是不可能平白讓自己吃虧的,更不可能在知道自己會受傷的前提下毫無準備地讓自己身受重傷。對於這件事我更關注後續的發展,因爲九爺和言擎對此都是暴怒不堪,九爺入宮的時候還杖斃了一個柳嫣宮中的奴才。對了,我剛收到消息,燕婧已回到言府,流花受了輕傷,兩人都算平安。”
水色鬆了口氣:“如此也不枉費主人的苦心安排,主人醒來後我會將情況告訴她的。主人現在身受重傷,最需要的就是靜養,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主再受到外界打擾。主人會受傷,燕婧也難逃干係,我不想在主人還沒痊癒之前見到那對主僕,否則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來。九爺和言將軍關係好,九爺救了主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該爲難他的友人,這件事於我當真是如鯁在喉,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十三嘆了口氣將一個小巧的漆盒遞給水色:“這是我配置的寧心香,最能平火靜心,你現在血性難平稍顯暴虐,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收斂你的脾氣,不然我會質疑你是否適合留在小琮身邊。水色,這裡不是家裡,在家裡小琮會照顧你,就算她受傷受氣也會盡力讓你過得舒心,而在亞城,她依然會盡力照顧你,可是好多事要付出的代價卻比在家裡還要高,而且高到小琮無力承擔。這其中的道理,你明白嗎?”
水色梗着頭不說話,她何嘗不知道方琮在亞城過得諸多隱忍,可是她始終不能理解方琮爲什麼會心心念念地做一個普通人。她印象中的方琮永遠都是那個雖然年幼和善又可愛,但言笑間滿是血腥的女子,舉手投足都是她不可企及的優雅,即便在論斷宮人生死的時候方琮的眼中都不曾有任何陰霾,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是普通人?!水色深信方琮遲早是要回玉華宮的,在這裡的一切不過是方琮的一個夢,既然是夢就要儘量美好,既然是夢就總有醒的一天,而醒來之後的方琮終究還要回玉華宮的,夢裡可以荒唐但不能吃苦,更不能受傷或爲此賠上了性命!水色對此深以爲然,所以從來沒忘記自己是玉華宮人。
水色低聲道:“不明白的人,是你。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因爲她的隱姓埋名而改變的,十三先生,我不願意忍氣吞聲,因爲我知道主人在家裡過得有多辛苦,我不希望在亞城她還這麼辛苦!如果連我都跟着對那些事一味容忍,那麼這裡就更沒有人肯爲她抱不平,會懂得她的心痠痛苦。十三先生,你明明從主人那裡受益良多,爲什麼我從沒見你爲她出頭!難怪你爭不過華琰!真讓人汗顏!”
“水色!你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方琮低啞的聲音在房內炸開,驚得十三心頭狂跳!水色梗着脖子不肯低頭,只一點點潤紅了眼眶:“奴婢就事論事,自認沒有說錯半句,若主人生氣,奴婢願領責罰!”
方琮一口氣憋在心口,本就痛的難受,此刻聽了水色之言更是將無法將斥責的話說出來,她慢慢吐出一口氣,啞聲道:“水色,給阿玹哥哥賠禮道歉。阿玹哥哥,勞你費心又救我一回,水色是因爲擔心我才口不擇言,你別往心裡去。我管教無方,讓水色衝撞了你,我給你賠不是了。”說着就要起身行禮。
水色搶步上前跪在牀邊:“主人的斷骨剛接上,還不能起身!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不該亂說話!十三先生,奴婢言行無狀冒犯了您,還求您大人大量饒恕奴婢!”說着轉過身去端端正正地給十三叩首!
十三搖晃着身子幾乎站不穩,他踉蹌兩步奔出方琮的房間。方琮啞着嗓子道:“水色,你先起來,把這幾天的事情詳盡地說上一遍明天我會繼續給阿玹哥哥道歉,直到他接受爲止,眼下當務之急是算清我都欠了誰的人情,多少人情,要怎麼還。有一句話阿玹哥哥說得對,這裡是亞城,我欠了人情是要還的。”
水色不肯起身,只跪在牀前將自己離宮的經過一一道來,最後還說了燕婧和流花已平安回府。方琮靜靜聽着,許久才道:“你去請九爺過來,就說我有消息奉上,希望能換來在這裡居住一個月的房租飯費。記得要說清楚,我們只在這裡打擾一個月,下個月我們就走。朗悅莊和琳萃軒那邊你不必露面,只留在這裡陪我就好,九爺自會想辦法安撫那些人,漁火和緋流也不傻,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
水色撇撇嘴:“這裡什麼都沒有,主人怎麼住呢?”
方琮輕笑:“即便是在家,我也沒過少苦日子,這裡比家裡的冰牢強多了,橫豎我只是養傷也用不了多少東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就算了,千萬不要多嘴,記住,在這裡我們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