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間,水色果然端來了十三準備的湯藥和藥膳,方琮吞了兩口便搖頭:“難吃。阿玹哥哥小時候吃太多藥傷了舌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味覺錯亂,我讓寒玉姑姑給他調了很長時間纔好,可他偏偏在那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怪味菜,所以吃他做的東西,大補,但,折磨。你入宮晚沒吃過,這次就跟着嚐嚐新。”
水色看着手中的湯碗,心情有些惴惴:連主人都說難吃的湯,這味道肯定驚人,可是看這湯的賣相和聞着的味道實在不像難喝啊……水色瞧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嚐了一口,然後慢慢落下淚來:“主人,十三先生是個人才啊!這湯看着真的不錯,可味道比抹布還不如!主人,您剛纔喝了不少,要不然吐出來?”
方琮咂咂嘴:“多年不見,阿玹哥哥的手藝有進步,比第一次給我喝的湯好喝多了。對了,你若是得閒就把這碗湯送去給九爺嚐嚐,說我想在院子裡安排一個小廚房,以後我的三餐你來做,去吧。”
水色端着剩下的半碗湯發愣,應了一聲卻不動彈,愣了好一陣的她最後是在方琮好奇的目光中,鎮定自若地將剩下的半碗湯倒進一個乾淨的茶杯,這才用小托盤端着去了。方琮等了兩刻鐘,沒有等來水色卻見到了臉色發青的十四,方琮平躺着,視線淡淡掃過十四:“十四姑娘不是說自己很忙,不能整日留在我的房中麼?我記得不久之前您還說要去忙了,讓我的丫頭記着去十三先生的院子取藥湯和藥膳。”
十四的臉色發白:“方姑娘,我真不知道十三的廚藝比醫術差這麼多,他做出來的藥膳的味道比馬尿還不如!聽說那碗湯方姑娘喝了不少,真是委屈姑娘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在乎,”方琮笑着道,“我與十三自幼相識,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曾經失去味覺,當時是我最先發現異常並讓人給他治療的,可惜就算治好了他的舌頭,也沒治好他對怪味菜的喜好。這碗湯的賣相很不錯吧?聞着也不錯,要知道他最開始做出來的東西可是辣眼睛的!”
水色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瓷罐進來:“主人,九爺說咱們院子裡的小廚房明天就能準備好,奴婢剛借了那邊的廚房做了罐熱湯,您湊合着吃一點。十四姑娘也在啊,喲,姑娘的臉色不好,可別是受了寒吧?這個時節看着暖和,晚上還是很冷的,對了,奴婢做的這些湯主人可喝不了,姑娘要不要來一點?我的廚藝肯定不如九爺府裡的大廚,不過比起十三先生可要好太多了。”說着還真給十四盛了一碗湯。
十四接過湯碗道了聲謝,看着水色又盛了碗湯端到榻前服侍方琮喝下,十四此刻才確信眼前這個無論容貌還是身段都與水色毫無二致的丫頭不是水色,因爲水色的眼裡從來都只有方琮一個,別說方琮沒吃飯,就算是方琮吃撐了,水色也絕對不會把第一碗湯按照待客之道先端到自己面前。十四吸溜吸溜地喝光了一整碗湯,方琮才喝了小半碗並且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十四蹙眉:“方姑娘的晚飯就喝小半碗湯?水色,這湯真好喝,我還能再來一點麼?”
水色將整個罐子推了過去:“十四姑娘請隨意。主人,您再吃一點吧,明天奴婢做素肉鬆給您配素粥。”
“那我還是等明天再多吃一點吧。”方琮說着閉上了眼睛,露出一副很疲倦的樣子。十四吃空了罐子,看着水色跪坐在榻前給方琮捏腿,她抹抹嘴立刻溜之大吉。水色聽着十四的腳步聲離開了院子才湊近了方琮低聲道:“現在宮裡一團亂,太后昨天讓人去言府傳了懿旨,說她捨不得燕婧,更捨不得讓燕夫人這麼早就母女分離,所以她讓聖上開恩,特許言將軍夫妻過完中秋再走,不必延長言將軍的戍邊時間。”
方琮默默計算了一番:“這是明面上的補償,太后給燕姐姐甜頭就代表她很清楚我們在宮裡遭遇了什麼,傳旨的宮人有沒有提到我?若太后還同時賜下了補品和首飾,就代表她連我的那份都算計在內了。”
水色搖頭:“消息說,宮人直接去了言府傳旨,沒有任何賞賜。”
方琮咂舌:“原來如此,太后不知我的生死,所以不能給出任何東西,以免落人口實。柳嫣那邊也沒動靜吧?我不能由着她這樣安靜下去,你替我傳信給宮裡的線人們,讓他們想辦法不着痕跡地抹掉一味藥,那東西本就不常用而且不易保存,稍微走了味就不能用了。水色,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東西吧?”
水色淺笑着低聲道:“奴婢又不是主人,哪裡樣樣都清楚?不過幸得主人多年調教,奴婢對此也略知一二,奴婢曉得主人說的是柳茹吊命用的東西,缺一天她就不能動彈,缺兩天她就昏迷不醒,若是缺上三天就是大羅神仙也保不住她的命。中了血蠱的人,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若是重度發作且沒有藥物維持,非死即瘋。只要柳嫣還想利用柳茹做事,只要她還想利用姐妹情深的關係,柳茹就不能死。”
方琮很想一指頭戳上水色的腦門,戳掉那丫頭滿臉的得意笑容,可她只是笑着道:“知道就好,讓宮人們做得仔細一點,別留下把柄。柳嫣這局棋算計得好,可我方琮也不能總是悶頭吃虧。我就不信她真的捨得放棄柳茹這個棋子,紫玉鐲可還在濟雲寺等着柳茹去取回來呢。我倒要看看她這回她怎麼收手!”
水色正要說話突然發現方琮的眼神有些飄忽,她側頭一聽連忙住了口,換上一副睏倦的樣子繼續給方琮揉捏胳膊腿腳。唐靖輕敲房門:“水色,方姑娘已經睡下了吧?我擔心她今天太累會睡不好,讓人準備了宮裡最好的寧神香,你燃上一塊,方姑娘會睡得好一些。你也早點休息,明天還要照顧方姑娘。”
水色搖頭輕聲道:“主人早就歇下了,她睡得比昨天安穩多了,十三先生說過,這種安神助眠的香料不能多用,九爺還是先帶回去吧。對了九爺,奴婢明天早晨能去外面的廚房給主人做早膳麼?”
唐靖自然是滿口答應,又問了些關於方琮的問題才戀戀不捨地離去。水色關上房門又陪着方琮說了會兒話才吹熄了燈盞,和衣躺在房裡的另一張小榻上。十四站在不遠處的高臺上,看着方琮房裡的燈盞熄滅後低聲道:“爺,夜深了,方姑娘已經安歇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您還要進宮,可不能……”
“我知道。”唐靖最後看了一眼方琮的房間,慢慢走下高臺,“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我進宮後這裡的安全就交給你了,有不乾淨的闖進來就直接做掉,這次來的都是雜魚,用不着留活口。柳家那邊也不用客氣,他們的生意該砸就砸,我就不信,斷了柳家的財路後,現在亞城裡還有誰能幫着他們!”
十四看着唐靖走回自己的住處,她也慢慢走下高臺。水色聽着方琮勻長的呼吸,突然低聲道:“宮裡有人用暗語傳信回來說,李瑾兒的棺木被人撬了,這件事和柳嫣有點關係,王相府裡沒有任何動靜,只是突然派了十幾個人去給蘇琉守墓。言將軍對外稱言夫人受了風寒,需要靜養,這段時間不得出門。”
方琮沒有任何反應,只隔了好長時間才睡迷糊了一般輕輕哼了一聲,水色抿着嘴脣翻了個身,不多時也睡着了。方琮在沉重的夜色中睜開眼睛,晶亮的眸子裡似乎有暗沉的火焰燃燒:柳嫣這是開始動手了,可是李瑾兒已經死了有一段時日了,現在貿然開館又是爲了什麼?還記得燕姐姐曾在李瑾兒的棺槨至下發現了宮繡的碎片,而那個碎片則出自之前燕姐姐拿着的放了沉魂香的錦囊。很明顯,李瑾兒是擋了柳家的道才死的,可柳茹都快和七皇子訂親了,現在扒開她的棺木又有什麼意義呢?更何況柳茹現在被監禁在柳嫣宮中,日夜爲血蠱折磨的生不如死,現在又沒了藥,眼看着就是個廢人,還怎麼訂親呢?
方琮反覆思量着柳嫣的行爲,不知不覺天色將明,她自忖白日不能行動可以補眠,便也不在乎能否睡得着了。她小心地轉着脖子看向窗戶,突然蹙眉低聲道:“水色,水色快醒醒!家裡有信送來!”
水色睡得迷糊,冷不防聽見方琮說的話,立刻驚醒過來,她快速跳下牀榻赤腳打開窗子將信隼接了進來,一番忙活後她放走了信隼:“主人,柳嫣宮中有變!入夜後柳嫣便稱病婉拒聖駕,二更時分連召御醫入她宮中診脈,一直忙亂着應該到現在都沒有消停。主人,咱們的消息不過是剛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