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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戰盈城,野戰盈野。
自營寨以西直抵蒲陰城下,橫七豎八的殘肢斷臂散落一地,可以預見這個夏天蒲陰城近畿的百姓日子不會好過。
步卒追擊十餘里便紛紛筋疲力竭,窮兇極惡的燕趙武士與烏桓騎兵則追亡逐北直至蒲陰。如果不是燕北馳騁駿馬領士卒傳令停止追擊,只怕這些以奔襲夜戰爲專的燕趙武士會一路追擊下去。
因爲那些黑山平漢將軍的殘兵敗將沒有逃入蒲陰城,反倒一路向南逃去了。
“將軍,我等可要入城?”麴義頜下虯髯被燒出半邊,此時看去分外狼狽,可麴義本人卻絲毫未覺,仍舊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挺着長矛策馬百十步立在城下喝道:“黑山亂軍的伏兵,你們平漢將軍已經向南逃遁了!現在出城收降尚且可饒,待我等入城……將軍,好像城上真沒有伏兵。”
叫喊半天城牆上沒有一點兒反映,麴義覺得自己好生無趣,便悠哉哉地打馬回來。
燕北、張頜、太史慈、麴義、峭王蘇僕延幾人面面相覷,燕北指着城門道:“自燕趙武士中擇五十敢死入城,探明虛實!”
即便是脾性最爲莽撞傲氣的麴義,此時對這個決斷都沒有任何異議,反倒心頭輕鬆地打馬前去挑選死士……他們這幫人現在對戰事多了幾分敬畏之心,經歷蒲陰東的險些被黑山軍偷襲擊敗後,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杆秤,來衡量自己的作爲。
是他們大意了。
獅子搏兔亦盡全力,何況兵者廝殺?
燕北沒有問他的部下傷亡如何,亦沒問斬級多少……他知道,從傷亡與斬殺敵人的數量來看,這一定又是一場十分光鮮的大勝。可實際上呢?燕北認爲他們輸了。
勝,在兵甲之強、在士卒之韌。
但他們本不需要付出如此大的傷亡,可是偏偏,一路走來的戰事太順了。
他曾令名將郭典兵敗自刎、霸佔冀州半壁城郭、橫掃塞外鮮卑不知幾何、擊敗朝廷中郎將孟益、力挫幽州豪傑將軍公孫瓚,曾與他對決沙場的名字如今看上去皆是那麼強大,可那些人還是敗了。
正因如此,當他看見黑山軍那些衣不蔽體的士卒當即便沒將這場仗放在心上,而是將他們當作土雞瓦狗,可一擊而破的小角色!
的確,夜襲他們以二百餘士卒的代價擊潰六千之衆,斬下近兩千顆首級,是多大的功勳?
他甚至刻意忽略了謀而後動,對戰局有多麼大的影響,甚至認爲對抗黑山軍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需要謀劃!甚至於,他的部將,張頜麴義各個都是良將之選,也並不覺得他的部署有什麼錯誤。
從前能打贏那麼多強大的敵人,是因爲每一次都以有心算無心,足夠的謀劃與強勢的兵力,讓白馬義從那樣的精兵都在他們這些小人物面前折戟沉沙。現在,他們以爲自己成了北方的龐然大物,誰都不放在眼裡。
這一次是黑山軍,如果下一次是白馬義從呢?
若他們就這般驕兵模樣,或許就不應出幽州。踏踏實實呆在遼東,待到老死就得了!
拿什麼來對付將來分崩離析的中原王朝與烈度越來越強的軍事對抗。
“幸虧,我們的敵人是黑山軍……”燕北的臉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被身旁太史慈與張頜聽到。太史慈不明就裡,但張頜卻點頭深以爲然道:“將軍所言不差,頜亦心有餘悸。”
燕北點頭,怕太史慈誤會,便開口說道:“子義,這是你的初戰,仗不是這麼打的,唉……回頭我與你細說。”
太史慈應諾,對於這場仗他心中的確有許多疑惑。他不像張頜與麴義有充足的戰陣經驗,亦不像燕北站在統帥的位置上對一切都觀察地細緻入微,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思考。
他只是覺得,右翼的戰鬥在先前一直勢均力敵,在敵人的將領出現在戰陣之前時便鼓起了士卒的勇氣,隨後便使得己方軍卒一時間難以抵抗。而在後來,他率部後撤百步,黑山軍的將領率衆攀爬寨牆時被他一箭射死,又對敵軍士氣造成相當大的打擊,正因如此當戰車加入戰場後敵軍右翼便一觸即潰。
或許,他若早些射死敵軍將領,是否右翼戰事便不會傾頹?如果他亦以自己的勇武殺上陣前,是否我部右翼亦可士氣大振?
行軍佈陣,他要向麴義等人學的東西還很多。臨機巧變,他也不如張儁義。
但他有自己的優勢,百步之外取敵首級的本事,他們沒有;戰陣之上單騎率衆破陣的膽氣,他也要比別人強得多!
正當三人兩個心有餘悸,一個琢磨着下次作戰之始一箭射死敵軍將領時,麴義快速奔馬而回,臉上帶着喜意對燕北拱手賀道:“將軍大喜!大喜!”
燕北不明就裡,探手問道:“何喜之有啊?”
便見麴義閃過半個馬身,轉首向城門望去,也不說話。燕北等人看出倪端便也看向城門。
片刻安靜後,一伍燕趙武士走出城門,四人分別立在城門兩側當起門卒,須臾之間城頭上象徵着黑山平漢將軍陶升的陶字大旗降下,黑底紅字的燕字旗迎風招展。
燕北錯愕地望向麴義,他不記得方纔挑選出的死士還帶着自己的旗幟,而且……城頭那面旗要遠比他軍中旌旗要大的多。
這是怎麼回事?
麴義仍不答話,只是臉上帶着興奮笑意望向城門,彷彿要讓燕北稍安勿躁,一切將在稍後揭曉。
城內亂了,甕城裡傳出的喧譁之亦甚至讓本已鬆懈精神的士卒再度提起兵器,就連燕北都將左手不假思索地落在腰間刀柄上。
然而,那些喧鬧聲越來越大,也越發清晰,燕北好像在其中聽到……燕將軍回來啦!
他看到成羣結隊的百姓,人們面色如金,衣不蔽體身形消瘦,卻各個在臉上洋溢着歡喜遠遠看着他,看着他們。
“燕將軍回來啦!”
“燕將軍!”
“將軍趕跑了黑山害人賊!”
“將軍大恩大德!”
這些百姓裡有面容枯槁拄着柺杖卻攜漿水的老人,有提着食盒面容悽婉尚帶淚痕的婦人,有黃髮垂髫少不更事的童子騎着竹馬。他們帶着歡笑跑出蒲陰城,卻見到兵甲染血面容肅殺甚至提着兵刃的士卒,卻有感到怯懦的畏懼。
嘈雜的聲音漸漸小了,人們眼中露出懷疑,三三兩兩小聲嘀咕着,“將軍不會要殺人吧?”“他們會不會再來搶奪我們的東西啊?”
燕北垂眼,看到自己露在鎧甲之外的手臂寒毛豎起,百姓的欣喜與畏懼,都被他看在眼中。他踱馬向前走了幾步,擡起手臂對士卒高聲傳令道:“下兵刃!”
燕某何德何能,能教百姓出城迎接?
他翻身下馬,牽着坐騎想要入城,便見城門口擁堵的百姓讓出一條道來,蒲陰縣令攙扶着縣三老而出,對上燕北時縣令的神情有些複雜。
兩年前,眼前這個男人帶着百十個窮兇極惡誆騙守軍入城,在縣官署中大開殺戒,使整個官署血流成河,僅活自己一人。那時候他說,你是縣丞?在這裡做縣令,怎麼樣?
兩年後,他身後有人擺開護烏桓校尉的旗幟,身後黑壓壓幾千個披甲執銳的士卒,聽他號令的甚至還有那些赤膊斷髮的烏桓騎兵,威風更勝當年。
只是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現在回來,想做什麼?
燕北看着縣令,只覺似曾相識,他每天要做的事情有那麼多,能記住每一個自己學過的字,卻未必能憶起兩年前揪着領子按在縣尊之位上的尋常人等。
他只是拱着手,便作個羅圈揖:“燕某見過縣尊、三老、諸位百姓。”
隨後,他才直起身向周圍百姓朗聲道:“燕某此來,奉幽州劉公之命,討伐黑山軍,還冀州百姓以清平!就在今日,燕某於蒲陰東破黑山軍二寨,斬敵數千,目下賊首已向南逃竄,蒲陰城,平定了!”
“叩謝將軍恩德!”
“迎燕將軍入城!”
不知是周圍哪個百姓起頭,道旁衣衫襤褸的百姓矮身拜下,接着便似聽到號令一般,一個個百姓紛紛拜伏於地,叩首不止。
着實將燕北嚇了一跳。叩拜這個動作,是人們最少用到的動作。跪,可以跪坐,是很正常的禮儀;拜,則是立着身子躬身行禮,這也正常;可叩拜就不正常了,這是人們拜宗廟時才用的,尋常人一輩子都用不到這種動作。
就連燕北,這輩子都沒有叩拜過誰。
可如今夾道相迎的百姓竟紛紛叩首,感激他擊破黑山賊的恩德,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幹嘛去託百姓,可托起這個那個又叩拜下去,一時間手忙腳亂,便聽縣中三老顫巍巍地走過來,極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說道:“將軍擊破黑山賊人,受得,受得。”
燕北也不再做作,摘下兜鍪神情肅穆地向着蒲陰城躬身拜下,擡起手臂高呼傳令道:“全軍聽令,隨我入城,護衛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