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市得了燕北口信,當日便輕騎快馬領着一部護送太史慈歸無極的黑山卒踏上回返的路。し
燕北所說的計劃對黑山衆而言太過重要,他不敢有絲毫耽誤。
立在城頭看着羅市的兵馬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於目力盡頭,太史慈才輕輕問道:“將軍,如此策劃……妥嗎?”
燕北轉頭望向自己身旁三名屬下,明顯太史慈問出了趙雲、焦觸都想要問出的事情。
“我亦不知,你是見過張燕的。”燕北嘆氣,隨後問道:“你覺得張燕值得信任嗎?”
太史慈默然,他覺得張燕是可以信任的,但這話……他能說的出口嗎?
倒是一旁的趙雲點頭道:“將軍,雲不知曉這些年他可曾變化,但在數年之前,飛燕是有古之遊俠氣概的重諾之人。”
“哦?此話怎講。”
聽到燕北詢問,趙雲將過往娓娓道來。當年他在真定居住的鄉里爲張燕所圍,那時候張燕還叫做褚飛燕,年輕而輕健。趙雲以勇武謹慎而爲鄉中健兒所舉,大家都希望他能想出免於鄉中父老遭受禍害的辦法,趙雲誰也沒有別的辦法,鄉中健兒太少,又無弓弩,根本不足以與飛燕的賊兵爲敵。
無奈之下,趙雲只能抱着試一試的想法與飛燕約戰比鬥,將鄉里安危置槍矛之上,效法戰國先秦遺風,用決鬥來分個勝負。
若趙雲輸了,則鄉里獻上糧草財秣;若飛燕輸了,則不能爲禍鄉里。
後來趙雲險而又險地獲勝,褚飛燕遵守諾言,非但撤賊兵流轉百里,並且終生都沒禍害真定一絲一毫。這固然有褚飛燕就是真定人的原因,但對張燕的重諾,也可見一斑。
也正因那次比鬥,趙雲成了真定鄉間擁有聲望的人,百姓們平日裡遇到問題都依賴他來裁決,此次聚鄉勇抗賊也是一樣。
“如此說來,子龍在真定也是名士呢。”燕北笑着對趙雲說了一句,隨後才嘆氣道:“其實我並不知曉這樣做對不對……這天下啊,很多人好像在做對的事,結果偏偏把天下搞的越來越亂。燕某做這件事,興許也要幾年後才能看出對錯。哪怕是錯了,人生誰能無錯,多半要捅幾個窟窿。”
“就這次吧,給黑山幾十萬人一個翻身之機。”
“將軍此言何意,誰想要做對的事卻做成錯的呢?”太史慈對燕北的話並不認同,他感受到燕北因爲水淹陶升的事情內心受到很大打擊,想要開解燕北,道:“將軍不應心灰意冷,哪怕是水淹陶升,也救下中山百姓數萬免受荼毒。”
燕北勉強地應下,擺手像是想要將這件令人煩惱的事情拋在腦後一般,攬着趙雲和焦觸的肩膀笑道:“無論如何啊,此次下冀州,至少也讓燕某得到兩位人才的投奔,一個武士、一個名士,天大的好事啦!”
趙雲訕笑道:“雲哪裡算什麼名士啊,在真定想了好些年,想拜名士學經都不成,全靠這家裡留下兩本舊書自己讀,吃力的很。”
嘿!
燕北這一次是暢快地笑了,擡手上指道:“你還別說,若是別的事也就算了,這件事你們幾個想跑都跑不掉。”
“等這仗打完,冀州平定全都跟我回幽州,咱們遼東書院這時候應當已經建好……有中原被稱作龍腹的邴根矩先生、師從三君陳仲弓的王彥方先生,都將在遼東郡學開堂授課,講授經意。”燕北提起這事令他驕傲不已,“就算是在中原,也很難讓他們湊到一起講學,這事情可是讓燕某撿到了便宜!”
“不過啊,學館是蓋好了,卻不知百姓反響如何……遼東是邊鄙之郡學風不濃,百姓亦不易教化。他們都是當世名士、鴻儒,若在遼東學館沒多少人慕名而去,萬一惱羞成怒離開遼東,那可是遼東郡的損失,更會叫人說燕某與太守沮君是用人不明。所以啊,燕某想好了,等回了遼東,學經就先從你們這些人開始。”
太史慈面露讚許,趙雲面沉如水但明顯呼吸急促了些,倒是焦觸沒有一點委婉地問道:“將軍,我也能去?”
“不是能去,是必須去。所謂上行下效,回到遼東燕某、太守沮君,到各地校尉、都尉,別部司馬、軍侯,只要那些大儒不拒絕,全部都給我去坐在學館好好學經……還有襄平近畿的鄉學、縣學,各部的兵卒若心有向學者,燕某一律都要送他們去進學,從此改變遼東郡的現狀,不但要讓吏民軍卒有飯吃、有衣穿,還要讓他們有書讀!”
燕北吃夠了沒書讀的苦,如今有機會能讓鄉人讀上書,自是在心中無比驕傲。天可見憐當年他用一根木棍能默寫出半部漢書卻只認識什麼張啊、公孫啊的苦惱。
那時候燕北認識寥寥可數的字,全靠旌旗大纛上的字跡與領軍的將軍比對。他若認識那個人,便能猜出旗子上的字,從而記在心裡。
“先別忙着高興,百姓如何讀書是他們自己的事,燕某隻需將機會留給他們即可,但你們乃至燕某麾下的士卒不同,凡燕某部下有心向學者,三月一察半年一考,列俱最末者皆以軍法伺候!”爲將者不識字,不知書,便與莽夫又有何意?如今遼東郡的盤子鋪的越來越大,燕北早不像從前那樣放縱自己,自然也不會放縱自己的部下,“都知曉了?”
見到三人均大聲應諾,燕北這才帶着笑意點頭。
雖然他將助張燕說得冠冕堂皇,但他心裡還有一層意思是無法向衆人言明的。黑山之衆,像張燕這樣知恩圖報明理重義的人不多,但張燕所掌握的力量可不小,如果此次事成,他將與韓馥、袁紹並肩,成爲冀州之事繞不過去的人物。
如今遼東郡雖一切走上正軌,但整個遼東部對幽州府而言是越來越危險了……誰也不能說清將來會發生些什麼。爲了避免將來可能到來的禍患,燕北需要拉攏更多的人、更多勢力簇擁在自己身邊。
公孫瓚、王鬆與自己有仇,幽州衆從事除了鮮于、魏攸之外,大多看不起他。幽州之內所能爲他所用的不外乎這幾個人與烏桓。他需要在外部擴大自己的威望,無論黑山張燕還是北方鮮卑素利。
都將是他經營的釘子,這些人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派上用場,或許付出的善意便像東奔之水再無法收回。但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便是燕北龐大的助力!
“不但黑山張燕要準備兩條路,我們,也有兩條路。”燕北帶着衆人回到軍帳,沒了黑山羅市等人他放開了許多,探手說道:“這兩條路都要在張燕勝過胡軫的情況下,如果他敗了,那也沒辦法。若他勝,我等即需第一個趕至鄴城之下,一手促成張燕與朝廷的和談,所以我們要準備一條進攻鄴城的路線。”
燕北從不認爲自己是充滿善意的老實人,無論他是燕二郎還是如今的燕將軍,在他不曾變化的皮肉之下仍舊是那個禍亂塞外令烏桓小部與漢民聞風喪膽的馬匪頭子。
他從不善良。
“張燕若聽我的,則萬事無虞。但我部卻不得不防,因而這條路要能保障糧道、禁得起鄴城下惡戰,甚至要在發現張燕有絲毫背盟之意時便以雷霆之勢攻下鄴城。即便不能,也要能全身而退,再謀後事。”燕北滿面嚴肅地對太史慈問道:“子義,此次前往鄴城,除了促成和談,你還得到什麼?”
“嗯?”太史慈愣住,數息之間不知說什麼好,開口便要告罪:“屬下無能,請將軍責罰。”
“不必如此,是我疏忽,你從未做過斥候,又怎會知曉這些。”燕北擺手打消太史慈的愧疚,接着伸出手來點着指頭說道:“諸君,日後若再有出使,切記你們所通過的每一座城池,都要暗自記下外牆、甕城及城內外營地的軍士駐防;城門往來是商賈、農戶,還是兵馬巡城亦或吏民奔走;從營中軍士食材到百姓臉色能否溫飽、城中有幾座水井,附近山地河流,道旁暗哨明哨……儘管這些事情本是由斥候來做,但需要我部出使之城池,必然爲旁人近畿,斥候不得深入。”
看着焦觸臉上的迷茫,燕北愣住,接着撫掌笑道:“不過如今你等行伍之日尚短,不懂這些也是常理,遼東的汶縣令孫輕是斥候箇中翹楚,等咱們還師遼東,衆人可多親近。”
三人紛紛點頭,尤其以太史慈爲最。他以武藝與箭術稱名而被燕北看重,不過如今在兵家之事上,他還差了許多,至少這份燕北所求的隨機應變他便不行。
當下拱手說道:“待回還遼東,屬下定向孫縣令習斥候之法,不單孫縣令,麴校尉的衝陣、張軍侯的巧變,亦爲慈之所不足。”
“子義此言大善啊!”燕北撫掌而笑,環視三人朗聲道:“我曾聽說孔夫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子義有古賢者之風啊!”
正當帳中歡笑之時,帳外有士卒奔跑而來,回首指着城外的方向道:“稟報將軍,城外東北方有一支人馬打着袁字的旗號而來,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