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縣海岸,寒冷的天氣讓海上飄着一層濃濃的霧氣,空氣中都帶着鹹味。
靠近海岸的汶縣城,很潮。
水寨在汶縣西南三十里岸邊,依靠兩處間隔數十里的海崖絕壁而建,納鹽池、船港、水寨於一處。水寨正東七裡地勢較高,被修成出一條堤道,連接由汶縣至此的官道。
燕北跨馬立於堤道之上,揚鞭望着西面寬廣而一覽無餘好似海城的水寨,不由得對孫輕讚歎道:“這座水寨修得好,這堤道亦修得好,這難道能說你孫輕沒有才能嗎!”
遼東這個地方窮困,窮困的原因就是沒有道路,先朝最能修路的時代大約便是嚴苛暴政的老秦,可秦人的的馳道連接天下,卻並未連接到遼東來。
而到有漢一朝,真正能在遼東郡修出的道路,基本都是調集本地民夫,修出那麼個僅能容兩馬並行的小路,甚至有些地方根本就是靠百姓自己踩出來的道路,一兩年時間不經修繕便長出人高的野草。整個遼東,稱得上寬廣大路的只有三條,皆由襄平而發。一條西向通遼西的青石橋,一條北通玄菟高句麗城,再一條便是南通沓氐再東至西安平縣的沿海道。
只不過如今遼東南的道路已經荒廢,長了荒草不說,有些地段甚至生出巨木阻塞道路。
是以在遼東南打仗時,大軍穿行林間,莫要說是輜重運輸,就連軍隊行走都要穿越林地屢犯兵家大忌。
而這條汶縣至水寨的堤道,全長九里,可容四騎並行寬闊無阻,自汶縣官道一轉彎便直通海岸,燕北怎能不誇讚孫輕的好本事!
卻見得了燕北讚許的孫輕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看了沮授一眼纔對燕北拱手道:“這倒是將軍錯愛,實不相瞞汶縣設水寨之時屬下對運送物資至此束手無策,多虧了沮君爲屬下相處辦法,徵發民夫先將地上清乾淨,隨後便每日派遣兩曲騎兵在這條路跑上兩趟,如此四月有餘,纔將這堤道踏平。”
當時孫輕可是被遼東郡的破路愁得險些花白了頭髮,冀州生人的他見慣了四通八達的道路,在冀州就算是山上都能開出寬闊的道路,哪裡像遼東這個鬼地方,就是平地上都能爲林木所阻。落成水寨非一朝一夕之功,海岸邊上生長的樹木又都不適合造船與搭築營寨,將他急的像火上螞蟻。
全賴有沮授想出辦法,徵發民夫再輔以各地調來的田卒一奮力,這纔在這窮鄉僻壤開出一條長達九里的道路連接官道,使得遼東南的巨木能夠運送過來,搭成水寨之餘亦可讓調集來的船匠製作船隻。
燕北對沮授點了點頭,沮授能想出這辦法燕北一點都不奇怪,隨後纔對孫輕說道:“公與想出辦法,你能做好事情便是。水寨如今有兵幾何,又有多少船隻?”
“將軍且隨屬下入寨一看便知,屬下自當一一爲諸君介紹,水寨、船港、鹽場,咱們先去哪個?”
燕北兵革出身,對水寨極爲看重,自然要先去探查水寨,孫輕當即領路,衆人向水寨走去。
“將軍請看,遠處一左一右兩座大寨便是遼東的汶縣水寨,一南一北合稱二營,各駐一曲水軍每日操練。不過屬下不精水戰,水上二營亦不曾與人作戰,如今的操練也僅僅是出海行些漁獵,往來於青州東萊接引難民倒是他們的水練。”孫輕笑笑,對這種操練看上去極爲不屑,旋即指着營寨以東的大片屋舍說道:“那是水卒與船匠、鹽工的家眷住地,有民兩千餘戶,亦有商市。不過最多的還是依靠汶縣向這邊輸送,有兩個鄉,水營鄉、船匠鄉。”
燕北點頭,看着營寨以東分出兩個鄉,往來婦女孩童人丁倒是興旺,只是屋舍皆以蘆草或細木搭建,看上去不夠穩固。苦於這邊一切草創,卻也沒什麼辦法。他只是驚訝地對沮授說道:“我倒是沒想過水寨中竟有如此多的事務,想來他即管汶縣數千戶,再管這邊自是有力不逮只是田國讓一個人卻要管轄水寨、鄉民、船匠、鹽工這繁雜事務,行得通嗎?”
“正因這事務繁雜,在下才推舉國讓。國讓雖然年少,卻曾歷兵事亦任萬戶大縣襄平令,將縣中事務處理地井井有條,是確有本事的。不單單他,甄三郎的友人牽子經,亦有本事,其實有兵略亦通政事,無論是參軍事還是任縣令,都可做好。”
“牽子經麼?嗯,他曾在大將軍幕僚大儒門下學習,自然是要有幾分真才實學的。”燕北點點頭,旋即對沮授問道:“公與只提牽子經與田國讓,怎麼,甄三郎的本事,不行嗎?”
沮授停頓了一下,提起甄堯臉上含笑,完全不似說起田豫、牽招時的平輩之態,倒像是長輩在提攜後輩般說道:“甄三郎生性跳脫,但歷經宗族大變後性情穩妥堅毅,只是爲人悟性稍低,喜好交友智則稍遲不過擔當本郡計吏足矣。”
計吏是專事與州中甚至朝廷打交道的官職,是郡中極爲重要的官吏。
只是沮授這麼一說,燕北便知曉沮授這是拐彎抹角地說甄堯不堪大用。
計吏重要,那是別郡的計吏都重要,可遼東的計吏,那不就是個吉祥物麼?遼東郡與州中有約在先,州中財物皆不下發,全靠自給,計吏還有什麼用?
每三月象徵性地往薊縣跑一趟,聽聽別的郡如何彙報情況,自己這邊是好是壞其實都與郡中待遇沒太大關係。
反正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燕北嘆了口氣,他能說什麼?就算他是沮授的主公,但到底沮公與纔是遼東太守,郡中如何用人難道他還要指手畫腳嗎?
他只能對沮授說道:“他不會可以學嘛,畢竟從前甄氏仲兄尚在,家中一切也不必他過問,到底讀過許多年書,公與你便多教教他,燕某相信將來三郎是可堪大用的。”
沮授自是點頭,張頜在旁笑道:“將軍就放心吧,你要做他的姐夫,郡中誰敢虧待他?”
此言引得衆人大笑,燕北卻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旋即說道:“甄氏兄長與我有恩,我曾許諾燕某在一日,便保甄氏周全。我能興兵鬧得幽冀雞犬不寧,能區區三月便解了黑山叛亂,卻無能護得甄兄周全甄氏就剩這麼一個男丁,我若還不能讓他將來有治州郡之才,百年之後得見甄兄,是要捱罵的。”
燕北會這麼說,沮授並不意外,實際上如果不是在意燕北的想法,依甄堯的本領根本無法在郡中任職,就算任縣吏都已是擡舉了。
“我與甄兄俱爲家中仲子,又都有一個送去讀書的三郎。我視三郎遠勝己命,長兄過世我便要如父親一般待他。甄兄若還活着,料想應如是。”燕北的神色有些深沉,緩緩說道:“我視甄兄如兄長,甄兄不在,我便是甄三郎的兄長諸君皆爲我手足,若有一日燕某命喪黃泉,留下三郎一人,也願諸君能代我看護他,不求富貴,但求無災無厄。”
孫輕本對甄堯無甚好感,百無聊賴地望向水寨,此時聽到燕北這麼說,連忙轉身拱手道:“將軍這是哪裡的話,只要我等還有命在,便絕不會讓將軍身陷險境的,否則要吾等何用?”
“眼下天下越來越混亂,何人不是朝不保夕呢?”燕北見衆人都想說什麼,連忙搶先走進水寨,看着營房與正在訓練弓弩的水卒對孫輕問道:“那些弩卒,手裡拿的是什麼?”
聞言諸將都不禁望向弩手們,卻見他們在弩臂上竟還撐着一根小棍,皆將疑惑的目光看向孫輕,便聽他說道:“哦,將軍說的那個木棒啊,那是壓箭用的,在船上不比地上,弓手因顛簸難以瞄準,弩手容易瞄準箭矢卻也會因顛簸抖落弩矢,便用木棍壓着箭矢,這就是讓弩手熟悉木棒,再上船練習,否則他們無法把箭矢壓住不說,反倒會因爲木棍而端不穩弩弓抖落箭矢。”
燕北聽孫輕這麼一說便來了精神,笑着自一旁的弩卒手中取過弩弓,用弩矢壓着箭試射,卻因沒掌握好木棍而卡住弩弦,箭矢僅僅蹦出兩步便落在地上引得衆將紛紛大笑。
孫輕接過弩弓對燕北示範木棍如何使用,只見他將弩弓拉開負矢其上,以木棍壓着弩矢向下射去,‘哚’地一聲弩箭釘進土地三寸有餘,對燕北笑着說道:“這中方法熟悉後不但能在水戰中壓穩箭矢,更能在高地以弩射擊地低的敵人,這是弓弩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
燕北嘖嘖稱奇,對着弓弩與木棍看了又看,說道:“我剛學弩時便總無法放穩箭矢,以至於發三矢也只能射出一矢,若當時有這東西便不必受那般罪了,誒,等等這樣雖然能壓穩箭矢,爲何我們不直接在弩臂上便做出能夠壓箭的東西,如此一來無論何時何地,不論高射低射,哪怕是豎射都能達成,上弦之後便不必再多操心弩矢穩定,豈不快哉!”
想到這裡,燕北不禁大悅,對孫輕說道:“誰想出的壓箭之法,當賞啊!明日,你帶着幾個熟悉弓弩的士卒與想出此法之人與我一道回襄平,我們去鐵鄔與匠人商議這件事!改良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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