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終於來了,如果這個長着厚實耳垂的涿郡豪傑再不到遼東來,下次見面就會是明年燕北服喪過後了。
距離從汶縣回來已有五日,這幾天燕北走訪學館、暫住襄平多聞裡,將那些客居遼東的儒士拜訪。名氣很大,但收穫很少。管寧不願仕官,盧植則託詞年事已高,不過管寧倒是應下每旬至學館開堂教授經義。
唯一的收穫就是曾被大儒鄭玄以爲國士的國淵國子尼,他願意仕官燕北,管理屯田事宜。
在與沮授商議過後,郡府決定任國淵爲郡中田吏……這個官職雖小,但在遼東郡權力卻不可謂不大,因爲遼東郡府直屬的四千餘頃私田都將交由國淵統籌。
對他的才能,燕北雖然尚不清楚,但在沮授的力薦之下燕北還是決定讓國淵試一試,左右如今的屯田之權都在沮授手中,即便國淵爲田吏也只是作爲沮授副手管理田事,出了錯誤也好補救。
襄平郡府的屋舍。
燕北聽到劉備來訪的消息,便叫人將他們請到郡府中,燕氏大宅如今悲傷氣氛太濃,不適合用來招待訪客;而鐵鄔之中又有私造弓弩、武鋼車,也不適合見人;燕北思前想後,在襄平他居然沒有能夠用來宴客的地方,最後只能決定在郡府中與劉備會面。
其實郡中給盧植在多聞裡起的屋舍是很好的選擇,拿來宴請盧植的學生劉備是再好不過了,可燕北並不願意將盧植在遼東的消息告訴遼東郡之外的任何人,就連在學館教授經義,燕北都沒有讓盧植去的打算,更別說告訴他的弟子劉備了。
何況,盧植教過的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保盧植還記得有劉備這麼個人,這樣一來太過突兀了。
“將軍,劉玄德、關雲長、張益德來訪,是否讓他們三人進來?”
燕北坐在屋舍中翻看着書籍,聽到武士傳報,當即放下書簡起身道,“不必了,我去迎他們。”
說罷,燕北便披上裘袍快步走出,穿過郡府中別院命武士將酒食溫湯端入室中,便在郡府外見到三人,與劉備同行的還有十幾名騎手親隨,燕北擡手對着劉備朗聲笑道:“玄德兄,這可是你不守信用,說過要在涿郡迎接我勝師回還,怎麼還要燕某派人去遼東請你!”
“嗬!益德兄弟倒是更壯了些。”說罷,燕北便被屋外的寒意凍得皺了皺鼻子,眼見關羽那張紅臉被凍得有些發紫,連忙一手抓着劉備的手臂一手在前引路道:“天寒地凍,看給雲長兄凍得,一路辛苦進屋再說!”
四人年歲倒都不算大,不過劉備關羽都要比燕北年長,倒是張飛比燕北還稍小些。待到四人入室,酒席已備好,時間不到晚食,席面也沒什麼暖炙,只是切了些肉片在屋舍中端上火盆架好青銅烤盤,主要是用來墊墊肚子,關鍵還是溫着的酒液。
四人圍火盆而坐,倒也熱鬧。
“還望燕君勿怪在下食言,實在是將軍南下青州,臨近冬季郡中事務纏身。”根本不用燕北去說,自來熟的張飛已經端起一碗酒液對着燕北先乾爲敬,倒是關羽稍顯矜持,劉備則對身旁的燕北致歉,先爲燕北碗中倒滿酒液,復爲自己滿上,祝酒道:“賀將軍大勝立功!”
燕北笑得開懷,碗中酒一飲而盡,這才抹着嘴嘆氣道:“是啊,原說回還時趁伯圭將軍南下,過遼東時我也去你們營地做客,卻不想一回來郡中便積壓了不少事情,實不相瞞,直至今日這才方有閒暇,三位來的也正是時候啊!”
就在此時,屋外有武士立門拜倒道:“將軍,郡府密報。”
燕北眯着眼睛,手上酒碗頓了一下,先前他專門派人做好準備,就是要在劉備到訪之後報上烏桓遭搶的消息,藉此引出問劉備可知曉事宜,不過……這下面人也太不會做事了吧,這還沒說上兩句話就出來了?
шωш●ttκΛ n●¢○ 燕北說道:“且進來說吧,玄德兄不是外人。”
拜倒在門外的武士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劉備三人這才抱拳對燕北說道:“將軍,沮太守讓屬下來報,扶餘國向朝廷朝貢的使節被玄菟太守公孫度私自扣下了!”
啊?
這……這不是我想讓你們說的啊!
這一句話傳出來的信息量太大了,大到讓燕北愣住。這不就明擺着告訴劉備三人,你燕北作爲護烏桓校尉卻遙制遼東太守,還對玄菟郡有覬覦之心,人家太守做什麼事情你都知道。
燕北頓了頓,對武士說道:‘我知道了,你替我回報沮太守,在下全憑太守吩咐。”
“這個公孫度好大的膽子啊,居然連附屬國的使者都敢去搶。”燕北端起酒碗,看劉備三人怔怔地看着自己,連忙說道:“你們一路辛苦,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愣着做什麼?”
劉備轉臉就是笑容可掬,端起酒碗與燕北輕輕碰了碰,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般感慨道:“將軍事務當真繁忙。”
關羽也是默不作聲,不過張飛可不一樣,他早就大快朵頤了,艱難地將口中炙肉嚥下,才隨口問道:“燕君,怎麼玄菟郡的事情遼東都一清二楚?”
劉備的眼神猛地瞪了過去,張飛卻渾然不覺,問完便又低下頭夾炙肉。
“興許是扶餘國使節被公孫太守扣下,有人逃到遼東了吧,畢竟二郡距離如此之近,我郡在邊界亦未駐兵。”燕北說這話時眼皮都不帶眨一下,臉不紅心不跳的,襄平往北就與玄菟接壤,這五十里中駐紮着遼東北部尉李大目的三千兵馬不說,還有千八百的田卒散佈在邊界,卻被他一語帶過,還滿面感慨道:“這天下真是越來越亂了,讓這麼個目無朝廷的人來做太守!”
劉備嘆了口氣,卻沒有接着燕北的話說下去,這個話題接着說,那話就深了。謹言慎行是劉備的立身之本,他不像燕北,甚至於他很羨慕燕北……像一柄出鞘鋼刀,鋒芒駭人。人們都說剛極易折,可燕北投身叛亂人擋殺人神擋殺神,硬是殺出幾萬兵馬攥在手裡,教誰都不敢小覷。
可他呢,投身漢軍想拼命殺出一番男兒功名。他殺出來了,討伐黃巾打了三場,勝兩場敗一場,死在手下的黃巾賊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功受縣尉,只因鞭撻個無恥督郵,便落得亡命天涯。
到如今,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別部司馬,在遼西蹉跎光陰。
大丈夫生於時,不能報效家國又有何用!
這些事情,劉備可以在心裡想,但他卻絕不會說與旁人聽。就像燕北收到這關於玄菟郡的消息一般,誰心裡誰身上還沒有幾件秘密了?
每個人的志向,大概都是秘密吧。
“此次公孫將軍南下青州討賊,還給我傳信一封,怎麼玄德兄沒有同去?”一時間觥籌交錯,燕北見劉備沉默寡言似有心事,便沒話找話地笑問道:“如此立功的大好時機,三位爲何留在遼西,看家護院嗎?”
劉備沒好氣地看了燕北一眼,沒說話。倒是坐在燕北正對面的關羽飲下碗酒帶着慍意道:“看家護院的事關某做過,比如今好上許多!”
燕北不解,皺眉想了片刻才問道:“玄德兄,可是因爲燕某曾向劉公要你三人,引公孫將軍不快?”
劉備緩緩搖頭,強帶笑意對燕北祝酒,說道:“將軍不必多心,並非如此。”
這事確實和燕北沒關係,公孫瓚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但他們三人確實得罪了公孫瓚,出征前夕大肆募兵,遼西、右北平、漁陽的草寇山賊,鄉間惡漢都被募至軍中,以至軍紀渙散甚至兵馬搶掠百姓,劉備看不過去便諫言公孫瓚,豈料公孫瓚非但不聽倒還譏諷劉備志向遠大卻還不過是別部司馬仰人鼻息。
結果二人在軍營中大吵一架,此次出征也沒了他別部的份兒。
所以啊,劉備認爲在自己的地位無法滿足志向之前,那就是個秘密,再不必說與旁人。
‘公孫伯圭,沒有識人之明啊!’
燕北在心裡想着,儘管劉備不說他們究竟是怎麼了,但燕北也能看出來,近日以來這三人日子不大好過,他心裡可沒什麼同情之意,在他看來劉備在公孫瓚部下過得不好是再好不過了。
他開口說道:“遼東郡有四個校尉部,前些時日我的兄弟管教部下不力,被我遷做別部司馬,校尉尚有空缺……玄德兄若有意,不如轉仕遼東郡,我想沮太守會願意任你爲校尉之職,雲長與益德亦可爲軍司馬,如何?”
“這再好不過了,我就說兄長怎能做個區區別部司馬,到底要校尉才配得上兄長的志向啊!”張飛聞言當即叫好,胳膊碰碰關羽說道:“到時候咱倆也做軍司馬,多好!”
一個校尉部,對劉備的誘惑不可謂不大!
轉仕遼東也沒什麼不好,只不過燕北與公孫瓚的關係……是轉仕還是背叛,卻不好說。
但他還是緩緩搖頭,“在下謝過將軍擡愛,但公孫將軍助我於卑微之際,不可棄之。”
燕北心中有些失望,同樣失望的還有張飛,嘆了口氣道:“唉,郡裡都不給別部糧食,連飯都吃不飽,還有什麼棄不棄的啊!”
就在此時,門外武士拜倒,拱手道:“將軍,我部與州中採買糧食,途中爲馬賊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