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不是郭汜的對手。
他的刀綁在右手,而他的右手?
他整條右胳膊都使不上什麼力氣,硬是仗着剛勇之氣衝翻數匹方纔自船上下來的涼州騎兵,揚刀奔至郭汜近前,卻只能看看抵擋郭汜刺來的長矛,接着被一腳踹下船首跌在河岸上。
但郭汜也就只能威風到這裡了,數不盡的騎兵揚着兜風的燕字大旗自他的營寨殺出,這意味着什麼?
他的營地失守,被燕北攻佔了!
“媽的!”郭汜甚至來不及喝罵這場戰鬥有多麼晦氣,發瘋了般地催馬,呼喚軍卒自船上下來,反衝敵軍。“給老子殺光這些遼東人!”
他不是胡軫也不是楊定,他有涼州軍團誰也無法比擬的兇性!
敢搶他的營寨?燕北小兒就準備好承受郭阿多的怒火!
數百騎匆忙結陣,郭汜根本不理會後方源源不斷的部下,揮手間便領兵朝着奔踏而來的燕北軍衝去,以最勢不可擋的威勢首當其衝!
郭汜的部下,都是最正統的涼州人,夾雜着羌人與屠各胡,卻沒有任何一個三輔、中原兵。他們久經戰陣,追隨董卓轉戰各地,打過不知多少硬仗浪戰,拼的就是賤命一條的血勇!
從某種情形上說,無論燕北、董卓、郭汜,他們這些起與邊州的貧賤之人在性格里或多或少都有許多相似之處。比方說血勇,比方說充滿自負的傲氣,再比方說他們受挫後不會怨天尤人而是發了瘋般地想要扭轉局勢。
因爲他們所用的一切,不來源於血統,不來源於他們虛無縹毛的祖先。他們嘗試過最悽慘卑劣的人生,所以更珍惜一切。
並始終相信光腳不怕穿鞋的,以一腔韌勁誓要把老天捅出個大窟窿!
但郭汜與燕北在性格里又有諸多不同,如果說相同之處,或許燕北與董卓更爲相似,因爲他們都把自己當作人上人,學會了驅使旁人爲他們所用。但郭汜不會,所以郭汜只能爲自己衝陣。
而燕北,有數不盡的豪傑猛將爲他衝陣。
只是燕北現在甚至尚且不知曉爲他衝陣的是猛將……趙雲,趙子龍。
郭汜聽過燕北的名字,燕北也聽說過董卓麾下的郭汜,不過並無太多重視。他只是端端正正地立在營寨之上,揮動輕飄飄的令旗看着營寨之下趙雲與焦觸領着兩部兵馬殺出營寨,只取下船便聚兵衝鋒的郭汜。
燕北對郭汜衝鋒的舉措是極爲讚許的,這種時候,郭汜無論是就近登船還是朝邊路逃竄,都勢必會落入他的圈套。戰船若想離開河畔需要不斷的時間,那段時間足夠兩部人馬追擊到岸邊對他們絞殺;而如果是向邊路潰逃,燕北在營寨中還留着六百餘騎,雖然無法對他劫殺,卻足夠堵住道路。
相比郭汜的一往無前,燕北這邊奔馬衝鋒的是起於冀州的焦觸,拍馬舞刀便迎了上去。
焦觸是燕北帳下數得上號的勇將,一杆長戈在冀州令黑山軍吃夠了苦頭,如今持着燕北賞下的戰刀更是勇猛。但凡有燕北在場的戰事,對他們這些下將而言都是升遷的機會。
遼東誰不知道,燕將軍對待部將極好,罰有情而賞分明。
焦觸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被人冠以校尉的稱呼,統御重兵……而此戰,無疑就是他表現的機會!
因此分外賣力。
阻攔在焦觸面前的涼州兵挺矛舞馬刀而迎,卻皆無其一合之敵,紛紛被斬落馬下,接着便與郭汜的戰馬撞到一處。
焦觸一直盯着郭汜呢!
只要能在此戰中斬了敵首,難道還會缺少升遷的機會嗎?
眼看着郭汜挺矛而來,焦觸側刀閃過鋒利的矛鋒,一把攥住勇力已盡的矛杆,接着揮刀朝着郭汜持矛的手便順着矛杆削去,想要趁勢奪走他的兵器再取其性命。
只是他低估了郭汜的勇力。
能憑藉勇力扯動駿馬的郭汜見敵將攥住自己的兵器,根本不屑於顧,甚至在臉上露出分外猙獰的笑容,接着兩手轉折矛杆便是死命一扯。
焦觸手上猛然傳來大力令他心驚膽戰,連忙撒開長矛,身形卻還是被郭汜扯得不穩,正當他穩住身形之時,便見郭汜雪亮的矛鋒已朝他刺了過來,根本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正當此時,一聲大喝,遠處一騎奔馬挺着長槍斜刺殺來,角度刁鑽令郭汜只能收回矛鋒盪開,丈八長矛在馬上被他舞得好似車輪,一面以矛鋒擋住刺來長矛,另一邊卻以粗大的矛杆拍在焦觸身上,直將他打落馬下!
突襲而來的一將正是趙雲,與他一同作戰的焦觸猛打猛衝,他便落後陣中指引兵馬左右包抄,掌控陣勢。只有瞧見焦觸攥住郭汜長矛這才心生警惕,催馬而上,這纔在亂戰中郭汜致命一擊下救得焦觸性命。
這倒不是說趙雲有掌控戰場作爲主將的本事,事實上無論他還是焦觸甚至太史慈,誰都沒有這份能力。只是趙雲的性格使然,就算讓他去做衝陣猛將,他也還是會將注意力的一大部分放在兵馬上。
顧忌太多的人,反倒無法在戰場上做到一往無前。
郭汜的長矛與趙雲初初交手心中便暗道不好,來將的力量絲毫不亞於他,更有精湛的技藝……他最怕的不是兵馬敗績或是在衝鋒中難以阻擋敵軍。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自己被勇武的敵將糾纏住。
騎兵衝鋒的陣勢便是鋒矢陣,他便是最尖銳的鋒矢,一旦他被拖住,整個陣勢便會陷入敵軍的陣形當中,如今他的兵馬少,若失去了衝擊力,哪裡還能勝過燕北的兵馬。
雙方槍矛你來我往不過數合,郭汜的心裡便生出急意,由是就算他的長矛比趙雲的丈五槍長出三尺,卻也討不到什麼好處,反倒自己的招式越來越凌亂,失了章法。
“你是燕北?”
郭汜聽多了燕北的名字,更何況此間一直聽到燕北的名號位於關東聯軍之首,當下便以爲自己面前交兵勇不可擋的武將是燕北。
心中這麼想着,他便更想取下對方的首級,可趙雲卻是越打心越靜,這還如何去打?
“將軍部下常山趙子龍!”
燕北在營寨之上看得清楚,勇不可當的焦觸僅僅交手數個回合便爲郭汜用矛杆拍到馬上,就像方纔登陸時船首下面跳上去的那個傢伙一樣,僅僅一交手的份兒就被打到一旁去了,而自己部下從不顯山露水的趙雲卻與郭汜交兵數個回合,甚至看起來居然還穩穩地佔了上風,這令他驚奇不已。
燕某人部下居然還有隱藏的猛將?
可不是隱藏的猛將,部下在勇武上能比過焦觸的人並不多,可偏偏在郭汜手上撐不住幾個回合便險而又險地落馬……郭汜之勇,百夫難敵!
而就這麼個狠角色,此時此刻竟被趙雲以短擊長還被壓着打。
燕北心中焉能不喜?
正當他這麼想着,卻見戰局又出現了新的變化,在涼州兵後部,那些帶着曹字旗幟的走軻也在岸邊登陸,在那員前番被郭汜踹下戰船的將領率領下從背後向郭汜的軍陣衝殺而去。
天光已顯出白色,涼州兵雖勇不可擋,到底這一夜裡從大河之北殺到大河之南,在河上還打了那麼一場,如今銳氣已盡,又遭受燕北與曹操兩部的前後夾擊,哪裡還有戰意。
更何況主將被趙雲拖住,根本無法對北面陣線發動突擊,仿若困獸一般。
郭汜見此情形更是大急,他深知這場仗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則麾下兵馬便要盡數被敵軍兩部破去,心中大急,盪開趙雲刺來的長槍藉着衝鋒便要引軍向西逃竄。
哪裡料到趙雲根本不給他逃跑的機會,趁錯身的片刻回馬便朝着郭汜矮身奔馬的頭顱刺出一槍。
這一槍終究還是慢了些許,聽到腦後傳來的破空之音郭汜連忙再度俯身向前,長槍險而又險地挑在他的兜鍪之上,將頭盔挑飛到一旁。
郭汜哪裡還顧得上狼狽,矮着身子奪路而逃,招呼兵馬向西撤退。
城寨上的燕北見此情形,高呼打開寨門,縱馬將騎兵便殺出去想要截斷郭汜退路,可瞬息萬變的局勢卻令他晚了一步,郭汜領着兵馬奔逃,其後趙雲領騎兵追擊而上,掠過燕北面前。
“子龍,挑了他的戰袍披風!”
燕北雙腿夾着戰馬朝趙雲的背影高呼,同時號令麾下騎兵截斷繼續向西奔逃的涼州兵。郭汜的首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全殲這一夥涼州兵,奪下這座營寨之後他纔有朝旋門關西面進入三輔的機會。
比起兵進洛陽乃至三輔,郭汜的首級在燕北眼中屁都不算!
燕北的喊聲從身後傳來,趙雲也不迴應,夾緊馬腹朝着眼前馬背上起伏的戰袍挺槍衝去。
郭汜哪裡還顧得上別的,聽到這聲陌生的叫喊,當即在奔逃中毫不猶豫地解下戰袍,撕扯着便向後拋去。
呼嘯而來的披風戰袍被趙雲以槍挑起攥在手中,縱馬繼續追擊。
燕北在後面見到這一幕,在涼州兵紛紛乞降的跪伏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