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南宮門外。
“司馬,這個井裡也有東西!”
姜晉雖然領着司馬的官職,實際上手底下也就那麼幾百人,兵力比起趙雲焦觸尚且不如,但在遼東的威望,因爲與將軍燕北爲鄉黨發小,地位僅在麴義、沮授、高覽之下,是名副其實的遼東滾刀肉。
燕北對他信任與親待,在整個遼東都有目共睹。侵吞糧草軍費私用,行事好似惡霸,麾下軍士頂撞太守沮授的屬官……就這麼幾條罪名,換個人你試試,誰敢?
可姜晉就這麼做了,作爲最早的遼東四校尉之一被免官,成了度遼將軍的親衛隊長。
這是責罰嗎?這明明是莫大的恩賜。
當他們出現在戰場上,姜司馬永遠都呆在最安全的地方——將軍身後。
就像現在一樣,姜司馬翹着腳坐在鐵兜鍪上,呼喝着這些親衛士卒尋找沒有被堵死的井。
“都堵死了?他孃的涼州崽子!”姜晉粗魯地啐出一口,站起身來走出幾步纔回首讓人把他的兜鍪捧起來,走到井口低頭看下去,入目是幽幽的黑,擡頭看看正待西沉的日光,見周圍士卒還傻傻地站在原地,瞪眼道:“還愣着做什麼,將軍讓我找水,井就在這,取繩子來把人吊下去看看是什麼堵了井,把石頭都吊出來!”
從這兒到洛河只有四五里路,但隔着一座甕城,往朱雀闕呢,則隔着南宮的兩道城門,十幾裡地。
這是宮外最近的一座井口了,如果這座井打不出水來,他們就只能在宮內取水……如果宮內不能取水,那他們就玩完,空有易守難攻的城池也不能據守,只能全軍扯到洛水畔去。
要不然軍隊一斷水被圍在皇宮裡,比斷了糧還可怕!
這是他們尋到的第十二座井口了,涼州崽子對洛陽城全方位的破壞,尤其對城外的水井。雖然說先前他們打仗的時候也曾遇見過井水被人爲堵上的,但通常都僅僅是被大石頭封上,放人下去吊着也就能取出來,無非是費些力氣。
畢竟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回到那些地方,可在洛陽城南這塊地方,涼州人真是不留餘力。先前十幾座井裡,不是被塞進河沙就是混着泥土碎石……撈都撈不乾淨,石頭還好說點兒,混着泥土把井裡封死了,打上來水都是混的。
那些涼州人根本就沒打算再回洛陽!
這真是把姜晉氣的壓根兒癢癢。
看着士卒用繩子將井裡的石塊吊上來,姜晉心中怒氣稍消。吊出石頭是個好現象,只要井裡沒土塊子沒下毒,就算泡過石頭的水他們也喝得!
他心裡這點兒快活勁還沒消,便見先前綁着繩索跳下井去的軍士滿面愁苦地爬上來,喘上兩口氣爬上來說道:“司馬,這口井也喝不得了,井裡頭沉了個死人,都泡爛了!”
“真他娘晦氣,還在井邊趴着做什麼,爬上來吧,難道你還要在裡頭陪死人睡覺嗎?”
姜晉說完便找部下要過鐵兜鍪,招呼左右十餘騎分散去尋搜索三公府遺蹟的士卒,命他們向南宮移動。
泡了石頭的水讓他喝他是喝的,泡了死人的水……沒逼到一定份兒上,誰會喝那鬼東西?
卻見井邊那士卒結結巴巴地說道:“司馬,我看井裡那人衣着……華貴,要不撈上來看看?”
姜晉的腳步頓住了,回頭問道:“有多華貴?撈上來吧,估計也是投井而死的達官貴人,要是給咱們兄弟送個金銀飾物,咱就發發慈悲心腸,給他刨個墓,好過井裡頭那麼陰冷。”
別說扒死人東西,這種事凡是做老革的,誰在戰場上搶戰利的時候都沒少幹。更何況他姜晉就算掘墳盜墓的惡事都做下不少,如今扒些首飾,還算個事兒?
得了姜晉首肯,那軍士二話不說便撒手又下到井裡,如今地面上的騎手都被姜晉撒出去傳信,聽到井下那士卒喊道:“司馬,栓好了,往上拉!”
姜晉朝着掌心呸呸兩口,攥住繩子拴在馬背上,一鞭子便抽了上去,牽着坐騎便往遠了跑,直將那士卒與屍首一道拽出數步砸在地上,發出痛呼。
他纔沒空伸手去拽繩子……他就一個人,能從井上拉倆人嗎?更別說還有個死的!
摔了一傢伙的軍卒倒還好,憨厚的臉上也沒什麼慍色,一骨碌爬起來連繩子也不解便向泡地腫脹的屍首上下摸着,手一碰肉與衣服便爛的乾淨,三兩下就剩刨出骨頭,那士卒摸到盆骨還咧嘴笑道:“還是個女的哩!”
“嘖嘖,看這泡的爛的。”姜晉捏着鼻子躲出好遠,臭氣熏天的屍首就讓這小子去摸吧,挑着眼睛看着問道:“這得死了一年多了吧!摸到什麼沒?”
“司馬,有一大塊玉!”
那年輕士卒顯然做這些事很熟練,竟沒半分厭惡,更是真教他摸出一方玉印出來。看了兩眼對姜晉驚喜道:“司馬,這玉上還有塊金子呢!”
金子,玉!
聽到是個值錢的物件兒,姜晉也不管漫天的腐臭味,三步並兩步過去伸手便將那玉印拿在手裡仔細端詳着,看着螭虎紐上頭晦澀難懂的篆文,低聲喃喃道:“什麼命什麼天,福……”
姜晉本來識的字就不多,何況這方印璽上寫的是先秦時的篆文,他更是費力半天才認清三個字,但是僅僅三個字卻令他如遭雷擊,眼睛驟然瞪大連臉色都變得發白。
高皇帝的故事在天下百姓心裡都傳爛了,誰不知曉先秦那方傳國玉璽上刻得正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司馬,這是什麼官印啊,看着比高校尉的銅紐印還厲害呢!”
極短的時間裡,姜晉便將震驚的臉色隱去,轉過頭笑道:“我也不知道,這塊玉成色不錯,看上去是個值錢的物件兒,到時候少不了你的賞錢……這人身上就沒別的東西了嗎?”
士卒正是刨完了才擡起頭,對姜晉搖頭道:“就這麼一塊,看着可能是朝廷的宮女,身上也沒別的值錢物件了。”
“嗯,我覺得這個玉可能是一套,是不是漏在井裡了。”姜晉臉上對士卒的笑意近乎是生平最大的熱情,擡起二指向井口說道:“要不你再去井裡看看,興許還有掉在水裡的飾物。”
士卒一聽眼珠轉着便是喜上眉梢,聞言便起身綁緊了繩子邊向井邊走邊甩着兩手道:“司馬說得對,正好俺再去水裡涮涮手。”
“嗯,你去吧。”
姜晉抿着嘴脣,在士卒剛轉過身時便已撕下一塊衣襟將印璽包好揣進懷中,接着快步走到井邊。左手攥着井繩,右手便探到身後握住冰涼的刀柄,舌尖舔過虎牙對井下好似隨口般地問道:“噯,你識不識字啊?”
井下士卒本已半個身子進入冰涼的井水中,隱約聽到上頭司馬問話,便涮着手擡頭喊道:“司馬你說什麼,俺聽不清!”
冷冽的刀鋒自後腰抽出一寸,姜晉看着腕子粗的井麻繩朝下頭喊道:“某問你識不識字?”
接着便聽到井下傳來陣陣迴音,“俺個農家小子哪兒識字啊!”
“哪兒識字啊!”
“哪兒識字啊!”
“不識字……不識字難保你以後也不識字。”姜晉皺着眉頭在井邊翹腳坐着喃喃自語,想了想又探着身子對井下喊道:“你在遼東還有親人嗎?”
“俺在遼東有瞎了眼的老阿母……司馬,井下沒東西了,一片渾!拉俺上去吧。”
行!這下都問明白了。
“你等着啊——”姜晉朝井下再喊了一聲,面色猙獰地抽出短刀一手把在井繩上前後剌着,咬牙切齒好魔症一般道:“我剌你上來,剌你上來!”
麻繩雖粗,架不住姜晉力大與下頭還吊着個人,轉眼便斷開數綹。
“司馬怎麼……啊,繩子斷!”
就在他問話的當口,姜晉手上一輕,小童腕口粗的麻繩便被他割斷,井下‘撲通’一聲便有重物入水的聲音。
繩子雖被割斷姜晉卻尤覺不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短刀入鞘,使出吃奶的力氣搬起方纔吊起的巨石挪到井口墜了下去。
這一次,什麼都不會爬上來了!
做完這一切,姜晉只覺後脖頸子冒着涼氣,左右環顧見四下無人,這才長出了口氣,揉了把臉又坐回井口聽了數息時間,見井下沒有任何動靜,探手揣進懷裡摸着一方印璽,這才徹底放心。
解開拴在馬背上的繮繩,姜晉也不管仍舊陳屍在外的那句爛肉枯骨,飛馬便向南宮之內急馳而去,一路上對把守轉角的士卒高聲呼喝着問將軍燕北的位置。
整整一刻,駿馬累的快吐出白沫,這才通過複道上士卒們不斷的指引去到武庫附近,撒了繮繩姜晉便對左右士卒問道:“將軍呢,快讓將軍出來!”
聽到士卒說燕北發現了武庫下的密道,姜晉急的直跺腳,左右看看覺得任何人都有可能從他手裡搶走印璽。急忙對傳信士卒問道:“將軍身邊都有誰?”
“趙司馬、太史長史。”
姜晉一聽還有別人,臉色一變,眼珠子一轉便推開傳信士卒,手揣在懷裡走進武庫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