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新年伊始。
大婚不久的燕北在襄平府召集家臣,議定一年舉措。
政治上玄菟郡丞田疇與樂浪太守燕東的主要職責仍舊是安定郡中民生,除此尋常舉措之外便是玄菟郡修築邊防烽燧、修繕各個城池城牆以及在與高句麗接壤的西蓋馬縣近畿修築三座鄔堡與山谷口扼守要地的三處塞障,駐軍守備;而樂浪郡少有禦寇,主責爲一方面向遼東郡輸送匠人,一方面由本郡以檀木製強弓勁弩等軍械,輸送遼東備戰。除此之外,便是支持郡民漁獵。
而發展最爲健全的遼東郡在今年的使命便是以千山採礦之餘的石料在襄平東西修築二百里長的碎石道,可供兵馬行人快速來往於郡中,這便是遼東首次大興土木的工程,儘管沒有開溝引渠需要的水文學識,確實勞民傷財的大事,單爲此項計劃,郡中便要爲民夫支出三分之二的賦稅,畢竟這種長時間力役與每年不過幾日的徭役有所不同。
當然,這個數字在燕北決定將三千頃私田遵循荀悅的建議上繳爲官田後,凌厲地被砍做五分之一。
儘管這種舉措在短時間內看來僅僅爲從這個口袋放進另一個口袋,到底都是燕北的糧食與資財,可長久來看……一旦燕北失去對郡中的統治力,他將一無所有。
就連軍隊的年俸,都改爲郡中所發,他除了這個官職與長久以來的威信之外,他再無能夠約束士卒的手段。
這也從另一方面逼着燕北恪守做爲優秀君主的準則,不可失去民心。
除修石路之外,遼東郡還在今年定下三件事宜。一爲擴大玄菟郡的關市,進一步完善並擴大關市的規模,就近將遼東郡匠人所作大量工藝品出售於東夷北胡,併爲擴大匠人規模做準備;二爲於遼東郡襄平城外除興建四座大營與既定的書院外,再規劃匠坊、商市、客棧、驛站,並沿石路擴建亭舍。並再建一座由郡府管轄的樂府,豢養伶人樂者,豐富百姓閒暇;
第三件事,則是要在襄平城原有基礎上,根據新劃出的城外再建立一座外城,再將來的三到五年裡擴出五百步。
至於各個將領的任務便沒有那麼繁瑣,幽東的軍士們只剩下一件要務。
操練,備戰,準備出征!
“仲豫先生,稍等!”郡府議事結束,諸將起身離去,燕北眼見荀悅也向外走,連忙走到郡府門口叫住他,一面牽馬說道:“我要去多聞裡探望子幹先生,不如同行?”
荀悅郭嘉等都俱被安置在學風鼎盛的多聞裡,燕北去尋盧植剛好同路。
盧植在去年回還遼東後舊病復發,連燕北的婚禮都沒有參加,僅僅讓陳羣捎來一份祝詞。好不容易捱過冬天,卻又令人擔憂這位爲大漢操勞一生的老人家能不能撐過這個夏天。
其實說來已經是幸運了,去歲燕北知曉三弟遇刺後召集了冀州與幽州多半醫匠,當他們前往樂浪時燕東的傷勢已無大礙。不過後來轉眼便到了冬季,他們也不方便離開,道路爲大雪所阻,這些北方醫匠便留滯與遼東,行醫郡中各地。
當陳羣告知燕北盧植舊病復發的消息後,郡中輕而易舉便招募到精於此道的醫匠,爲盧植保住性命。
不過也僅僅能保住而已,盧植這不是新病小疾,而是拖延十餘年的沉痾,早已病入膏肓置於無人可醫的境地。
就算用再寶貴的藥物,再多的醫匠,也只能保盧植活過這個冬天……任何人都不敢向燕北保證能讓盧植活到夏天。
燕北這些後輩,也只是聽天命盡人事。
“那老夫便與將軍一道。”荀悅年過四旬,在燕北面前自稱上一句老夫那是應有之義,翻身上馬後提着繮繩對燕北說道:“盧子幹自感命不久矣,要將編撰書籍的事情託付給我,剛好去舍中探望他。”
燕北在神色裡有微不可查的謹慎小心,欲言又止地問道:“您覺得今日的郡議,可有紕漏?”
荀悅有些反常了,觀其一貫言行,處處以衛天下爲己任,甚至跟隨在自己身邊做幕僚仕官,都是爲了藉助自己的力量匡正天下……可今日的郡議中分明提出要對遼西郡用兵的想法,燕北本以爲最大的阻力便是說服荀悅,哪裡知道荀悅得知後沒有絲毫異色。
這令燕北心裡有些不安。
“郡議中的紕漏?郡中才士輩出,陳長文提出的匠坊與郭奉孝的樂府都可令百姓安樂郡中富裕。”說到今日的郡議,荀悅認爲頗有幾分大開眼界之感,難以想象在遼東這般苦寒的地界竟有沮授這樣的智謀之士爲燕北出謀劃策統籌地方,這大約也正是燕北敢於南下討董的底氣所在了,“尤其是沮太守的屯田修渠造路……如果晚上兩年,待郡中田產分與百姓六千,不,五千頃就足夠了,到那時便可有數千田卒空閒,可以閒時發徭役,農時發田卒,修路造城便可不違農事,方爲上策啊將軍!”
燕北心裡裝着其他想法,聽到此話卻也不住地點頭道:“不錯,燕某非是沒有人手,而是各司其職後無有空閒……先生欲在遼東行田策,不知籌劃幾何?”
“尚需一段時間,待到三月,老夫便爲將軍走訪郡中各地,親眼探查一番,到糧食大收,半年可期吧!”
燕北點頭,卻是再也耐不住心中思慮,開口對荀悅挑明道:“先生,燕某所言的紕漏,便是今年要向西進兵,進攻遼西郡,您沒有異議?”
“將軍是知兵之人,爲何向老夫問戰策?”荀悅面上無比驚訝,轉頭望向並馬的燕北詫異道:“麴將軍、高校尉等皆爲人傑,沮府君亦爲胸腹包藏天下之人,征戰之事,將軍何不去想他們解惑?這刀兵之事,實非老夫所長。”
若是趕上盧子幹清醒的時候,那纔是一尊隱於遼東文武雙全的大才……燕將軍今日不對啊,爲何言語如此扭捏?
“先生,不反對燕某向遼西發兵?”
燕北算看出苗頭了,荀悅似乎不像劉虞那樣忌諱戰爭。
“老夫不知戰事,不過有公孫氏在遼西,遼東兵馬再下中原便危機四伏。”荀悅沉吟道:“該打,要想奉迎天子脫離苦海,便要執掌幽冀二州……仲卿將軍,陛下還在西涼人手中,等待臣子相救,幽東不可有片刻懈怠啊!”
到底荀悅是有理想的,否則以他的才能根本沒必要投奔到自己麾下。
人家是在借燕氏的雞,生漢室的蛋呢。
不過這樣也不是壞事,荀悅投他是爲了輔佐他興復漢室,但要想興復漢室燕北便要成爲北方霸主……這與他的想法殊途同歸,他要在亂世生存下去,也必須成爲北方霸主。
至於成爲北方霸主之後,是興漢室還是再有別的想法,就看到時候的局勢吧。
燕北比起虛無縹緲的理想,更注重實際。東征高句麗對他有利,他便東征高句麗;若與高句麗交好對他有利,他也不會整天把開疆闢土掛在嘴邊。
這個道理在振興漢室上也一樣適用。
興不興漢室可以到時再說,他燕仲卿要先把燕氏復,不,是先把燕氏興起來!
“燕某自不敢鬆懈,不過仲豫先生,在下還有一請。”不多時他們便離開襄平行走在城外的泥濘小道上,燕北問道:“能否請陳長文代你巡視郡縣……三日前州府劉公派人送來賀燕某成家的使者到了,新年伊始,燕某親自前往薊縣向劉公賀新年,藉此機會,我打算舉薦仲豫先生做幽州別駕,最差也要從事才行。”
“將軍是擔憂與遼西開戰,州府那邊?”荀悅只是微怔片刻便想通關鍵,問道:“將軍要在下去州府做什麼?”
燕北搖頭,隨意說道:“您的才能足矣擔當幽州別駕,州府更能施展才華……劉公只知治政不喜武備,時常告誡我要安分守己,不要輕易言戰。可當今之世,我又哪裡敢安分下來。放下天下舉目皆敵,我若安分便只能等着那些鼠輩用數倍、數十倍於我的軍隊毀掉我的一切。可劉公不懂,他始終認爲只要他不惹人,人便不會害他。”
“他說的肯定也是對的,可燕某人終究不似劉公那般仁厚。”燕北說着便自嘲地咧嘴笑了,有時候他真覺得劉虞那種爲人處世之道纔是對的,“我身上有那麼多的過節,又怎麼能不讓別人來害我呢?”
荀悅對並馬的年輕人這幾句話感同身受,若非作爲燕北的幕僚,他着實想不出遼東郡的緊鄰除了幽州牧劉虞與那些拱衛在燕北身邊的烏桓人之外,整個北方各路諸侯居然都想殺掉他。
高句麗、公孫度、公孫越、公孫範、公孫瓚、袁紹,這些人都希望取他性命而後快。
雖然有些已經死在殺燕北的路上,但公孫度明顯只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我也沒什麼需要你去做的,只希望當我與公孫越開戰後,劉公的州府裡能有以爲向您這樣的長者,能爲燕某說,說上那麼幾句……”燕北從馬背上躍下,拽着繮繩把坐騎從泥坑中拉出來,擡起一直說出一個詞彙,“說上幾句公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