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利慾薰心

種輯錯了嗎?他沒錯,錯的是世道和末路王朝的瘋狂。x23us.com更新最快

這種力量會讓人相互影響,每個人都身在其中,失去自己的本心。

先漢,整個王朝始終帶着勃勃的生機與銳意進取,高皇帝掃清域內,武皇帝鞭撻匈奴,立下不世之功,也奠定王朝的強盛。整個天下,沒有哪個羣落、哪個國家能夠與漢王朝相提並論。武皇帝想要戰馬,西域強國大宛不給,發兵萬里征服從漢朝長安城到大宛貴山城,綿延萬里是漢朝天子雄威宇內的鞭痕。

以後,漢人再少有那樣的功勳了。大將軍竇憲二擊匈奴,出塞五千裡迫北匈奴西遷至大漠深處,登燕然山勒石記功,回到朝廷意圖謀反,被宦官誅殺黨羽後回封地自殺,而殺死他的宦官加封千戶侯……在那之後,一切便都變了味道。

大將軍鄧鷙,在職兩年,爲宦官誣陷,在封地絕食自殺;大將軍耿寶,在職一年半,因外戚爭權,貶爲亭侯回鄉的路上自殺;大將軍樑商是其中異數,得到很高的讚譽,但他的兒子樑冀卻是後來最初名的跋扈將軍,曾親自賜下毒酒毒殺質帝,死於宦官與士人之手,他死後朝廷封賞尚書令以下數十人,宦官封五侯食邑兩萬戶,宦官任車騎將軍。

緊隨其後的,便耳熟能詳了。大將軍竇武,死於奪取宦官把持的朝政;大將軍何進,死於奪取宦官把持的朝政。再到前些時候,董卓、王允、李、郭汜、段煨,這一個個名字。

過去朝廷的終結,死去的劉辯與在位的劉協可以怪罪於董卓。但後漢一朝,卻是不能怪董卓一個人,也不能怪張角的黃巾之亂。後漢之傾頹,早在一百年前便註定了!

這樣一個短短百年,換了十一位皇帝;大將軍不常設,常設則不出三年必死於非命的王朝,它怎麼就能長久下去?對了,那十一位皇帝裡,有兩個在位超過二十年,是孝桓皇帝劉志與孝靈皇帝劉宏,他們都在位二十二年;另外兩個皇帝都在位十九年,是孝順皇帝劉保與孝安皇帝劉祜。也就是說,剩下七個人加在一起在位四年三百四十五天。

剩下的時間,是現在小皇帝劉協的。

比起東漢一朝的列祖列宗,飽受詬病的孝桓皇帝和孝靈皇帝,其實算是在權術中如魚得水的了。人們通常願意將後漢的傾頹歸罪於皇帝失德與無能,說他們是昏庸至此,可換個角度想想,後漢的這種朝局,出個大將軍便要把持朝政甚至毒殺皇帝……誰敢把權柄交給他們?

皇帝是看不見天下的,他只能瞧見宮禁裡那麼一小方天地。爲什麼皇帝要重用宦官?因爲宦官再壞,壞的是別人,反不了皇帝。可宮外那大將軍和士人,雖然說他們很難是壞的,誰又敢保證沒個萬一呢?

萬一,他要壞了。改朝換代是小,宮禁裡頭的皇帝小命兒可就玩完了!

這種力量會讓人相互影響,每個人都身在其中,失去自己的本心。

年輕時初登大寶的孝靈皇帝鑄出中興劍時,心裡難免不曾慷慨激昂吧?可他後來還是喊兩個宦官叫了爹孃,在西邸的荷花池裡和宮女裸泳歡鬧,蓋了叫萬金堂的小屋子做着無息貸款買賣三公。

在另一個時空裡買官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半年太尉曹嵩的兒子曹孟德,這個曾經挎劍雕鞍要爲漢朝重開西域掃清亂賊的熱血青年,後來橫槊賦詩把持朝政建立霸府給人戳着脊樑骨罵成了賊,還奇怪嗎?

涿縣城裡幫着老母親販草鞋的劉玄德想幹點大事,在朝廷危難之時領遊俠兒惡少年起義兵血戰,靠裝死才從死人堆裡撿回一條命來,戎馬半生一場空隱忍在荊州哭着說自己大腿肌肉鬆弛,到最後實在等不見匡扶天下的苗頭,鑽進巴蜀稱了帝,還奇怪嗎?

那些曾在亂世發下大宏願的年輕人們,無論是出人頭地還是威加海內,到最後,沒一個美夢成真的。

這世道本就讓人彆扭,想篡權的,全死在篡權的路上;想匡扶天下的,都長成一副自己討厭的樣子。

……

皇宮,別說朝議的宮室,就連嘉德殿裡侍奉皇帝起居的宮女都是甄姜過去的婢女。整個一座鄴都,沒有任何事能瞞過燕北的耳目,種輯的‘大逆不道’,在他本人出宮的同時便有人送到大司馬府上,比他自己回家都快。

孫輕笑眯眯地問燕北想不想讓種輯今晚暴斃在自家榻上,燕北沒好氣兒地看了他一眼,真這麼幹了他和董卓又有什麼區別?

雖然燕北心裡知道,他們都沒區別,一點兒也沒有。無論他,董卓,種輯,他們都沒區別。

一些利慾薰心,一些驕傲自大,即想要站在無比榮耀的高位,又認爲只有自己居功至偉,別人都比不上。至少在思慮事情的出發點上,他們都一樣,這事燕北承認。

但他不能這麼做,後漢宮廷一百年爭權奪利,公卿與掌政者的信任已經薄弱到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帶來莫大傷害。他費盡心機所想要彌合的傷痕,也許只需要去殺一個人,便轟然崩塌。

無論這個人做了什麼,除非他帶着刀跑到大司馬府前叫囂要砍死他燕北……甚至就算叫囂了,他也只能把人扔給廷尉。

他殺不得,但他能治。

就算種輯比他年長,在燕北看來也仍舊像個哭着鬧着的小孩子。

無知且膚淺。

“別這麼看着燕某,陛下說了,你想太多。現在你拿這把刀捅燕某,你滿門抄斬淪爲叛黨,燕某死了,朝廷也活不久。”燕北臉上沒什麼笑容,只是把一柄二尺小環拉開半截刀鞘放在案上推向種輯,道:“以後人們會說,漢朝毀在你手裡,倘若種氏沒死絕,你的子孫畏於人言只能改姓避難,況且恕燕某直言,沒有倘若。”

種輯想過無數次他與燕北見面的場景,但當發覺面對自己時燕北沒有絲毫憤怒這令他甚至感到憤怒與失望,開口時乾澀的聲音將自己都嚇了一跳:“你殺我啊!”

“燕某殺你做什麼?毫無益處。你殺燕某做什麼?亦無益處。”燕北說只拔出小環在鞘中伸手磨砂過鋒銳的刀刃,再度合上推過去道:“你目睹一些人,想做一些事,滿心才華無處施展,你只想要一個機會,所以看到了燕某。我就給你個機會,雖然你無端的指責令某感到侮辱,但種氏效忠陛下一門忠烈的血不能白流,帶着你三百七十二個越騎去遼東吧,今晚就走。”

“高句麗要政變了,去看看燕某麾下的好兒郎是怎麼打仗的,打敗了高句麗留在那輔佐新王,三年五載平定局勢了再回來,我爲你表千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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