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中原王朝向西進攻,在戰爭中實際上是一種降維戰爭。
尤其在東亞出現馬鐙高鞍之後。
在此之前,西域的貴霜大月氏、帕提亞安息都有強兵,儘管在張騫的記載中曾經有過那麼一句安息兵弱,但那是帕提亞安息帝國內憂外患最爲嚴重的時期,鬆散城邦政治下輕騎與僕從兩萬迎接漢使,確實很難讓眼高於頂的漢家使者認爲其兵強馬壯;再到幾十年後安息鼎盛之時,便成爲西域諸國中兵最多者。
西域出現鐵騎兵比中原早,但那些貴族出身的鐵騎兵並不能大量列裝軍隊,他們的主力部隊是輕騎兵與僕從軍;貴霜則要稍好些,貴霜大月氏不僅僅政治體制與中原極爲相仿,就連兵甲制式也與中原相似,只不過處於這個時代東西方交流中間的大月氏人在兵甲上夾雜東西方風格,既有盆領鎧也有保護後背的環甲。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呢?
二百年後,並立世間的四大帝國都遭受不同程度的內憂外患,如今在貴霜與安息的西面,一個更加強大的國度在安息邊境悄然崛起,十幾年後,安息一個地方總督的兒子阿爾達希爾將推翻安息,加冕爲衆王之王,他所建立的國度被稱作波斯第二帝國。
漢朝更強,二百年前大月氏打不過匈奴,被迫西遷至中亞,而漢孝武皇帝擊敗匈奴,依然立在自己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如今的亂世並未使漢軍衰落,反而以諸侯統治地方造成兵力加倍擴張,遠勝從前。
軍事力量從來不是衡量一個國家是否強大的唯一標準,但軍事力量能決定一個國家是否會爲外敵所滅。
張魯未必懂這些東西,但他知道,用燕氏的兵甲來武裝自己的教徒,再請趙王撥下幾名領兵打仗的將軍,他用宗教狂熱武裝起來的鬼卒就能在西域無往不利。
上至治頭大祭酒、下至鬼卒,短時間內張魯集結了一支能夠前往西域的人馬,在給燕北迴信後的第三個月,他們行進於司州扶風隴關前,得到張魯夢寐以求的甲冑、駿馬、兵器。在這批物資到來之前,張魯對它們極爲眼熱,但當它們到來之後,張魯反而沒了這種感覺。
因爲交付兵甲的人。
這個人帶着幾千個農夫趕着驢子上路,沿行只有三百個騎着健馬穿戴鎧甲的騎士相隨,可張魯一見到他便拜倒了。就算想破頭,張魯也沒想到他找燕北要幾個善於練兵攻城拔寨的將領,燕北居然會把這尊大神搬出來。那人身後的長幡大纛上顯然寫明瞭其出身西域大都護、鉅鹿平鄉侯,義。
西域大都護這個官職已經許多年不曾存在了,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漢家在西域只有長史府,都護府早就沒了。但如今義帶着這面大纛前來,顯然燕北已經做出要重開西域的打算。
而實際上,義比張魯知道的更多。
前年義在臧霸手上吃了個悶虧,差點死在陣中,後來回邯鄲修養半年,等傷病復原後各地的戰事都沒什麼他能插手的。短短不到兩年光景,燕氏麾下又增添了許多悍將,先前不顯山露水的徐晃成了坐鎮徐州攻略江東的大將、在暗無天日的囚牢裡都快長毛的審配顏良文丑在降將於禁的率領下攻打北疆,到處都沒有他能插上手的地方。
義實在是閒不住,跑去長陵跟姜晉、呂布玩了半年,在那練了一支守陵軍,可是也沒什麼意思。這兩年對他唯一的幫助就是納了三房妾,生了三兒兩女五個孩子,除此之外再無所得。儘管燕北給他封了侯,光耀門庭的願望也早就得到滿足,但義卻感到這樣的生活毫無樂趣。
他年近三十便跟從燕北,十幾年戎馬倥傯南征北討,領軍打仗幾乎佔據他整個人生,現在讓他在邯鄲領着食邑安享晚年?
義覺得他還能打。
燕氏經營西域的消息一傳出來,義便連忙前往趙王宮,他很清楚這大約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征討諸侯平定天下的功勳,他義拿了一半;開疆闢土新設驪州的事和他沒關係、太史慈再封狼居胥北臨瀚海的事也和他沒關係,開闢西域的功勳,可不能再和他沒關係了!
所以說,如今張魯的感覺簡直是……光想死。
這可不是送軍備,這是來了個耶耶。燕氏有那麼多戰將,最難伺候的卻肯定是義。這人太能打,脾氣又太臭,可惜現在再想打退堂鼓,恐怕不行。
義一見張魯便樂呵呵地笑道:“張天師不必多禮,有麴某在,去了西域你大可安心傳教,無需憂慮戰事。”
說着,義一擺手便歪頭道:“子源,讓諸校尉軍侯去熟悉自己的兵馬,民夫繼續押運糧草,傳信涼州諸郡太守準備糧草,酒泉備下駱駝……涼州,麴某人回來了!”
跟在義身邊的是臧洪,這個早年討董首義的將領後來投奔燕氏,做過幾年太守,如今被義從燕北那求來,給他當個副手。義不傻,他知道想要平定西域需要的不單單是武力,治政之能更爲重要。這倒不是他對張魯有什麼不滿,張魯還漢中的經歷說明了其治民才幹遠勝治軍,但他一個人終究有力不逮。
何況燕北身邊的大將都染上他的臭毛病,對鬼神之事少些敬畏,簡而言之義信不過張魯,還是再弄來個擅長治政領兵的臧洪要來得安心。
這可是麴將軍平定西域的功勳,容不得半點差池。
臧洪拱手應諾,對張魯打了個招呼,便領着身後百十騎離去。張魯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騎從並非軍卒,各個都是燕氏的將領,他還在心裡想着該如何拒絕,再轉過頭這些出身燕趙武士的軍校便已進入他身後的營寨,無需介紹十分清楚地統領起他的鬼卒信衆……很有章法。
“張天師別愣着啦,快讓人看看兵甲,然後咱們儘快啓程吧!”義縷着鬍子笑道:“麴某都等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