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昏沉無光的天空壓抑的讓人心慌,荒野之中四處是散開的人羣,或是成羣結隊,或是形單影隻。
隨着時間的慢慢推移,個別人已經不再侷限於汽車周圍的這一小片地方,膽大妄爲的往着更深遠的密林中前行,美名曰“探險”!
人在閒得無聊的時候總會爲了找點有趣的事情打發時間而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漸漸的,周圍人羣居然發起了一同組隊去森林冒險的活動。
宗夏看着他們興致盎然的模樣,深知這些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對森林山谷充滿了好奇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沈曉可似地,對每一樣東西都保持着新鮮感,因爲他們不知道一個脆弱的人類獨自面對大自然會有多麼危險,滿腦子只有從電視中、書籍上學來的野外生存的知識。甚至某些衣料單薄的人揚言要鑽木取火呢。
她有些擔憂地想要去阻止他們四處亂跑,如果在樹林裡迷了路可就糟了。剛上前一步,司機便伸手拉住了她,打了個哈欠,“別管他們了,這麼多人不會有事的。”
“可是天氣看起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還是回車上比較好吧……”她滿目忌憚地望了一眼天空,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月亮,周遭的冷風也越刮越大,心底的憂愁更甚。
“就算真有什麼事,那也是他們自己要去的……跟你沒有關係啦。”那司機拉低了帽檐,懶洋洋的靠在車門邊閉目養神。
就那一瞬間,宗夏似乎出現了幻覺,他隱藏在帽檐下的眼神幽深詭異,很熟悉,好像從哪見過一樣。
再仔細打量一番眼前這人,半張臉的絡腮鬍子略顯粗獷,掩蓋着薄薄的嘴脣,臉上有些凹凸不平,想必是青春期擠痘痘所導致的缺陷。
身上穿着一件棕色大衣,長長的袖口幾乎遮住了整隻手,顯得滑稽又猥瑣,不過身材卻是很高挑,粗略的望過去,足足比她高出一個腦袋還有餘。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在她生命中出現過,她一定會過目不忘的,可既然是沒見過,又爲什麼會覺得眼熟呢?
或許這世界上模樣相似的人有千千萬,偶爾遇見一個神韻相差無幾的也沒什麼可驚奇的。
宗夏收回散佈在他身上的目光,同樣有些慵懶的靠在車身,仰着頭繼續盯着灰暗的天空。
“啊——”
一道尖叫聲刺破空氣,響徹雲霄,將歇息的二人驚醒過來,互視一眼,心底同時升起不祥的預感,不約而同的朝着聲音的源頭所跑去……
驚現陡峭的崖壁上聚滿了人,卻都只是伸長了脖子往外探,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前一步。
宗夏二人擠過人羣,見所有人都調出手機的照明模式,神色各異的望着下方的懸崖,或是驚恐萬分,或是幸災樂禍,更有膽小的趴在石頭上捂住嘴像是丟了魂一般。
順着他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往下看,暗不見底的深淵像一隻巨獸的怪嘴,偶爾劃過一道手機或是電筒的刺目光芒,峭壁上長滿了雜草枯木,周身漂浮着寥寥雲霧。
其中一棵大樹上掛着一抹小小的身影,在狂風中搖搖欲墜,驚心動魄,橙黃色的外衣看起來分明那麼眼熟。
宗夏眼中閃過星芒,忽然想起那是這種車上遇見的那個小男孩所穿的衣服。
她的心緊跟着狂跳不已,見石頭和崖壁上紛紛有許多裂痕,裡面佈滿了青色的苔蘚,想必一定是不小心踩到了,腳下一滑才導致摔了下去。
也終於看清楚趴在懸崖邊捂嘴痛哭的女人並不是因爲嚇破了膽,而是那個小男孩的媽媽。
她一面泣不成聲,一面瘋了般朝着周圍人羣磕頭,“求求你們,想辦法救救我兒子……我求求你們了……”
那是一種母親悲慼絕望的乞求,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頭一軟。可那小男孩摔到樹枝上懸掛着,那麼危險可怖的地方,就算衆人有心相救也力不從心,紛紛報以無可奈何的表情。
如此一來,那女人只能更加瘋狂的磕着頭懇求,神色幾近癲狂,頭皮都在石頭上磕破,滲出點滴血跡來,其慘痛欲絕的模樣讓宗夏心裡難受極了,忍不住走過去想要扶起她。
“您彆着急了,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想辦法?怎麼想辦法?”她一聽,臉上露出幾分希望的神情來,癡癡地擡起頭望着宗夏。
宗夏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卻因爲陷入了沉思。
在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沒有任何施救工具,甚至連車輛都因爲道路堵塞而無法通行,更別提救護車或是消防車了。
那位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瀕臨崩潰的目光灰暗一片,受到了極度刺激的她開始不受控制的掙扎起來。
混亂之中猛地一推,宗夏措不及防剛好被她推到肩膀,巨大的力度促使她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的踉蹌幾步,腳下一滑,在一片驚恐的尖叫聲之間向後倒了下去。
她的頭磕在堅硬的岩石上,疼痛之際眼前一片黑暗,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依舊不停歇的向下滾去,思緒清晰無比,身體卻怎麼也不受控制。
就在宗夏的身體即將從崖邊掉入深淵的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腕,緊緊相扣。
她的身體懸在半空,散開的長髮在狂風中亂舞飛揚,睜開沉重的眼皮向上望去,緊緊拉住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滿面絡腮鬍的司機。
他的寬邊帽不知何時掉入了懸崖下,那一頭簡短的碎髮在額前翻飛,目光之中充滿了深深的恐懼,清澈明亮,卻又略顯詭異。
這個模樣終於讓她意識到了什麼,難怪看他那麼眼熟,原來果真是她認識的人。
“時……遷?”她沙啞的聲音透過細碎的風揚起。
“別廢話!抓緊我!”他沒有否認,也懶得再繼續掩飾,只是將手中的力道更加深了幾分。
他的手臂抵在銳利堅硬的岩石上,由於巨大的拉扯力而被磨出層層血珠,驚心的嫣紅順着石頭縫隙流下,滴落入宗夏腳下的深崖。
失去越來越的血液使他感到一陣陣頭暈目眩,手上的力氣也使不出來,眼看着宗夏的身體越垂越下去,即將從自己的手中滑落,他咬着牙轉過頭去,對懸崖邊看熱鬧已久的人羣怒吼一聲,“***看什麼呢!趕緊過來幫忙啊!”
他這一吼,纔將衆人從震驚中驚醒過來,小男孩的媽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互視一眼後紛紛走上前來幫忙將她從崖邊救了上來。
宗夏落地便是一陣眩暈,晃了晃腦袋,來不及穩定心中的情緒,便一手拉過時遷的手,急不可耐的開口,“你快想想辦法救那個小男孩啊!你這麼厲害,無所不能,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吧!”
彷彿自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後,時遷在她心目中就更加一躍成爲無所不能的人來,因爲每一次他都是神出鬼沒,彷彿對世間萬物瞭然於心,任何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任何事都難不倒他……
時遷知道她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大概是因爲他心機太過深重,凡事都會考慮萬全,所以看上去就跟什麼事都在掌握之中一樣,纔會給她這種感覺。
輕吸着涼氣掰開她握到自己傷口的手指,時遷反手從大衣的口袋裡取出一根繩子來,扔給了圍觀的衆人。
宗夏有些不可思議,不知他從哪裡來的繩子。
他彷彿看破了她心中所想,爲自己解釋道,“長途汽車上有用來綁行李的繩子也不足爲奇吧?”剛纔在得知小男孩掉下去之後他就轉身回車上找繩子了,沒想到剛找到,一眨眼又看見宗夏被推了下去……
懸崖邊人數衆多,有了繩子的話再去救起小男孩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現在最受爭議的是——究竟應該放誰下去呢?
峭壁上的小男孩似乎因爲受驚過度又未得到及時救援而體力耗盡,原本還緊繃的身體此刻軟綿綿的,彷彿風一吹就會從樹枝上飄下去。
而這樣緊急的情況下,這些人居然還有時間來討論到底誰下去……
以時遷的經歷早已經見慣這種人心冷漠,譏誚的冷笑一聲,搶過衆人推推搡搡的繩子綁在自己身上,確認另一頭在大樹上纏好並且不會斷開之後,毫不猶豫一躍而下,順着陡峭的山壁緩緩爬向小男孩所在的樹上,一手將他抱了過來。
宗夏趕緊過去把小男孩抱了起來,小孩的媽媽見他終於得救,緊繃的神經好似瞬間斷開,緊緊抱住小男孩就不肯鬆手,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知道時遷手臂剛纔受了傷,宗夏又轉身去拉時遷。
望着她衝自己伸過來的手,他的神情一陣呆滯。懸崖邊,她的長髮隨風散開,好比墨色,濃郁又幽深,委婉又動人,與象牙白的肌膚形成強烈反差。
眼底閃過一絲暖意,他同樣伸手握了上去,如同剛纔一樣堅不可摧的力度,像是抓住了就一輩子不會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