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冬天開始,徐母就不停地生病。入冬時到醫院住了幾天,快過年了又去住了幾天,現在剛剛過完正月,又不好了。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就安安心心地在家裡等死,不管是丈夫還是女兒或者別的親戚來勸她,她都不想去。
徐家這會兒不只她一個病人,徐奶奶也病了幾年了,最近更是病入膏肓之勢。
那邊也勸不動,徐奶奶抓着兒孫交代遺言,拿着皺巴巴的存摺給大家:“我死了也不花你們的錢,我自己有,應該夠的,不要辦大,將就這些錢,能辦怎樣辦怎樣……”
她已經交代了幾次遺言了,大家覺得她這次恐怕也死不了,都勸她別說這些、好好養病,結果話音未落,她真的就死了。
人總是要死的,且久病牀前無孝子,徐奶奶病了幾年,終於死了,大家還覺得鬆一口氣。雖然鬆氣,但兒女們回想過往,還是難過,哭得很傷心,所以死了人該有的氣氛還是有。
徐家飛快地忙起來。當地習俗,死人是要放鞭炮的。徐奶奶一斷氣,徐叔叔就叫兒子去點了鞭炮,於是整個院子、乃至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聽見了。
徐母身上太好,但家裡死了人,還必須打起精神來。她和徐奶奶婆媳鬥爭一輩子,這個時候萬分不想管。但就因爲心裡不想管,行動上才更要管,不然遠親近鄰都來了,看到了會怎麼說?
忙完徐奶奶的喪事,徐母體力不支地躺在了牀上。
徐青在牀前照顧她,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抓着徐青的手說:“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你爸啊!”
“媽媽你不要亂說。”徐青說,“先把劉爺爺開的中藥喝了,要是不好,還是去醫院住兩天。你要真走了,爸爸怎麼辦啊?你也爲爸爸想想……”
徐母一頓,想到老伴,又捨不得死了。她在牀上翻了一個身,兩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然後問:“青青……你告訴我,你弟當初和那個姓丁的……他們是怎麼回事?”
徐青一愣。這都多少年了,怎麼又問起這件事來了?
“你知道的。”徐母說,“我冤枉她了,是不是?”
徐青沉默一陣,見她幽幽地望着自己,就把徐重和宛情結婚的真相告訴了她,並說:“那不是宛情一個人的錯,你也別怪弟弟,他當時也很難過……他是想讓你開心。”
徐母哭起來:“我知道……我就知道……我生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是那時,只有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她才能堅持下去。
“她倒是不記仇……”徐母說,握住徐青的手,“你幫過她,她倒是記得的……要做好事啊!做壞事,會有報應的!”
徐青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怎麼說起因果報應來了,她不信這個,都不知道怎麼勸老人家。
徐母說:“不報到自己身上,就報到兒子身上;不報到兒子身上,就報到孫子身上……你弟弟死了,就是我們家的報應!”
“媽……不要想了!”徐青大喊一聲,害怕她太傷心,想把她從自己的思緒中叫出來。
徐母搖搖頭,低聲說:“你奶奶可心狠呢……那個……你二婆的女兒,後來說是那個丁的媽媽。”
“嗯。”徐青點頭。
“當初你奶奶和你姑姑一起把人送走,送到半路上,你奶奶不想送了,就要把人家弄死……”
徐青倒抽一口氣。
“當時你奶奶支開你姑姑,把那個小孩子按在田裡。還好你姑姑跑回去了,她只能收手,不然就被淹死了!”
“媽……媽你怎麼知道?”徐青驚駭地問。雖然印象中的奶奶偶爾凌厲,但她不願接受這一點——奶奶居然有殺人之心!
“你姑姑偷偷說的。”徐母裹緊被子,覺得冷,“你奶奶怎麼能這麼狠心呢?肯定是她壞事做得多,老天爺要懲罰,就讓你弟弟死了……”
徐青覺得她精神不正常了,這樣鬧下去,自己也會不正常的,只能勸她:“媽媽你別想了,你好好養着身體纔是!小杰就要結婚了,等他生了孩子,就是給你傳宗接代了!”
小杰是徐青的二兒子,徐重死後,她跟丈夫商量,讓小杰改姓“徐”,好給徐家傳宗接代。
徐母點頭,拍拍她的手:“你肯定會比我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