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哪怕滿城的霓虹燈影,可天依舊很陰。
之前連續有幾次的陰天,卻都沒有憋下來一場雨,不知道這遲來的春雨明天會不會下。
開發區的一家老牌豆撈店,大廳裡早就人滿人寰,若不提前預定,包房是絕對沒有的。一路的服務人員點頭微笑,沒有坐電梯,一層層樓梯臺階上去,終於是到了。
每個樓層都有服務員候在那裡,見有客人來到,問了包廂忙親自引領着帶入,熱情的幫忙開門。
厚重的雕花門打開,裡面桌上挨着坐一對情侶,年輕的男人正湊在女人身邊柔聲說着什麼,後者低眉垂眸,畫面和諧的簡直如同偶像劇的劇照。
“路上有點堵車,來得晚了。”秦蘇揚了下嘴角,然後微笑着開口。
聲音落下,那對情侶立馬將目光都投遞了過來,然後逐一的站起了身。
秦蘇掃過眉開眼笑的堂弟,目光落在季雨桐臉上兩秒,然後拉着兒子的小手走過去,很是和氣的介紹着,“舟舟,這位是季阿姨,快叫人。”
小舟舟得知要來大飯店吃飯,特意精心打扮,穿上了帥氣的小西裝,上面還打了個粉紅色的小領結,小模樣要多招人稀罕就有多招人稀罕。
“季阿姨,您好!”小傢伙聽着媽媽的話,然後非常有禮貌的90°鞠躬。
“……你好。”季雨桐呼吸都被人奪走了,愣了半天,才慢慢的回。
目光卻無法從面前的小男孩臉上移開了,那同樣的眉同樣的眼以及同樣的鼻子,都在一一提醒着她,那是他的兒子,他們共同的兒子……
“小舅舅——”小傢伙看到秦嶼,笑米米。
“舟舟也來了啊!”秦嶼一愣,很快也笑了。
“小舅舅,你是不是不想我來呀?”小傢伙很不高興。
“哈哈,怎麼會呢!小舟舟,有沒有想我?比上次抱起來沉多了,這小屁股肥的,沒少吃吧!”秦嶼忙將小外甥抱起來,心裡想着有小孩子的話也好,氣氛或者能更好一些。
“哼,是我媽媽做的飯好吃!”小舟舟得意的昂着下巴。
“你個馬屁精!”秦嶼虛拍了下小傢伙的屁股。然後他側頭看向站在那裡笑容恰到好處的堂姐,問着,“姐,姐夫怎麼沒來?”
“哦,他啊。”秦蘇彎起了嘴角,像是很多妻子提到丈夫時一樣,頓了下,才笑容深深的回,“今晚有個重要的飯局,他得過去。”
“喔,這樣啊。”聞言,秦嶼皺了下眉。
將外套脫下來掛好,秦蘇重新轉回來視線,話是對着堂弟說,可眼睛卻看向那裡的季雨桐,“怎麼了,他不來很失望嗎?”
她的目光像是有形一樣,季雨桐心裡一突,匆匆的低下了頭。
“沒啦。”秦嶼擡手搔了搔臉頰邊,頓了頓,並沒有回到座位上,而是轉身往外面走,“我出去一趟。”
包廂門一開一關,房間裡就剩下兩個女人外加一個小孩子,氣氛似乎和剛剛一樣,又似乎變了許多。
椅背略高的紅色餐椅,小傢伙坐在上面,兩條小短腿盪鞦韆一樣晃着。黑黑的眼珠看着斜對面,保持着剛剛低頭姿勢重新坐下來的季雨桐,清脆的問,“季阿姨,你就是我小舅舅的女朋友嗎?”
“……對。”季雨桐擡起頭來,緩緩點了下頭。
“你看起來好漂亮,像我們園裡教畫畫的那個老師!”小舟舟誇讚着,然後又一歪頭,繼續好奇的詢問,“那——你和小舅舅也會像我爸爸媽媽一樣,結婚生小孩嗎?”
聞言,一直往茶壺裡添熱水的秦蘇皺眉。
伸手拿過桌子中央擺放的幾樣暫時給客人充飢的小點心,送到兒子面前,想借此堵住他一秒不閒下來的小嘴,“舟你來的時候不是吵着餓了,這裡有點小點心,你先吃一點。”
“可是媽媽!爸爸說了,飯前是不可以亂吃東西的,我們接下來不就是要吃晚飯了嗎?我要聽爸爸的話!”小傢伙眨巴着眼睛一臉嚴肅,聲音清清脆脆的。
“好,聽爸爸的。”秦蘇忍不住笑了,伸手撫在兒子的腦袋瓜上。
這一幕,都像是一堵牆,迎面的朝季雨桐推擠過來,看着面前的母子,以及她們嘴裡那樣自然談論的男人,她攥緊的手都快要捏出水來了。
秦蘇當然也能注意得到,她笑着對兒子挑眉,“舟舟,有沒有告訴季阿姨,你今年幾歲啦?”
“五週歲喲!”小傢伙立即看向季雨桐,童音脆脆,“過生日的時候,是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太奶奶一起,而且我爸爸還送了我一把槍!就和真的一模一樣噢!”
那個生日帶給他的是最快樂的記憶,第一次和爸爸一起過,還有第一次收到的禮物。所以不經意提到時,他總是要顯擺一番的。
“呵呵。”季雨桐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都快僵掉了。
秦蘇收回撫在兒子頭上的手,擡眼看向季雨桐,彎了脣,“我一直想對你說的。很抱歉,還有謝謝。”
她這樣一說,和之前兩次見面都不一樣,不再裝作互不相識。
季雨桐和她的目光對上,手攥的更加緊了。
抱歉什麼,抱歉她當初毀了自己的愛情嗎。可爲什麼她還要謝謝,謝謝自己當初選擇離開,而做對了一件事,讓面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嗎……
“不知道小嶼有沒有跟你說。”頓了頓,秦蘇忽然調轉了話峰。
“什麼……”季雨桐咬了下脣,有些茫然。
“你們兩個的事,我不同意。”像是和堂弟說的那樣,她重複着。
“……”季雨桐臉色變白了,似乎早料到一樣。
“他應該跟你說過家庭情況,只有我和我爸。我爸病着,長姐如母,而且從小到大,他的一切事情基本都會過來問我,所以你們的事,我不同意。”秦蘇說完,表情變了變,意有所指的,“你也應該知道,我爲什麼不同意。”
季雨桐已經說不出來話,心虛又心顫。
氣氛變得沉默,就連小舟舟都被兩個大人所感染,嚴肅的小口小口喝水,直到之前離開的秦嶼去而復返。
“聊什麼了?”拉開椅子坐回去,秦嶼笑着問,見女友一直低着頭,他有些緊張的看向對面的堂姐。
“沒聊什麼啊。”秦蘇聳肩。
“桐桐?”秦嶼有些不放心,再度看向身旁的女友。
“怎麼了?”季雨桐擡起頭來,努力對着他一笑。
見狀,秦嶼才放下心來,明朗的笑容重新回到帥氣的臉上。
“小嶼,怎麼還不點餐呢?”秦蘇看了眼空空的餐桌,不解的問。
“對呀對呀,我想要個糖醋排骨!”小傢伙一聽到點餐,立即來了精神。
“等一下。”秦嶼捏了下小外甥的鼻頭,卻說。
“嗯?”秦蘇挑眉,不明所以。
晃了晃從外面回來後一直握在手裡的手機,秦嶼得意的說,“我剛出去給姐夫打了電話,說馬上過來。”
話音落下,包廂內的兩個女人幾乎同時看向他,一驚一怔。
“他……”秦蘇嚥了下唾沫,被這突然炸來的消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抿着脣皺眉,“他今晚應該是在應酬,怎麼會答應過來!”
“說是就在附近,我跟他在電話裡一說咱們在這邊,他就立馬答應了啊。”秦嶼眨眼,獨自的興奮着。他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盤,想着堂姐不喜歡自己的女友,如果有姐夫的幫忙也許會事半功倍一些。
秦蘇咬牙,腦袋裡正是一派混沌,沒想好接下來的事情時,包廂的雕花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滿臉堆着笑的服務人員一閃,男人挺拔的身影就顯現在了視線裡,出衆的臉棱角分明,冷峻的眉眼一如既往。但只是一個瞬間,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全部僵住。
秦蘇閉上了眼睛,一口氣不知道該送出去,還是該吸進來。
有些孽緣,真是擋都擋不住。
夜深,滿城燈火。
車子在街道上行駛着,路邊整齊蜿蜒的霓虹一盞盞的往後退,燈光斑斕的印在坐在車後面秦蘇的臉上,面無表情。
這頓飯吃的真是食不知味,送到嘴裡都不不知道嚥下去的是什麼,好像除了小舟舟以外,桌上的人都是各懷心事。
畢竟已過去六年,那一瞬男人雖是震驚,可在秦嶼的介紹下,他也還是按捺住了所有的情緒,雖然看起來非常不自然。原本想要藉由着姐夫的關係給自己的終身幸福拉拉票,可事與願違,男人到了以後讓氣氛更加沉默了起來。
他幾乎都沒有主動說過話,只是一杯杯喝着酒,偶爾看向他纔會很慢的應上一句。似乎都是因爲秦嶼,這對昔日的戀人都很默契的裝作不相識。但不經意間的四目相對,都有一種情緒在裡面死命糾/纏,那是雙方埋藏在心底的東西。
作爲旁觀者,秦蘇看的是清清楚楚。
“媽媽。”歪在她懷裡的小傢伙昂起了頭。
“嗯?”秦蘇垂下眼睛,嘴角抿出一絲笑容。
“你是不是不喜歡那個阿姨,就是小舅舅的女朋友?”眼珠轉了轉,小傢伙很鬼靈精的問。
“舟舟喜歡?”她挑起了眉。
小傢伙認真想了下,然後只是回,“媽媽不喜歡,我就不喜歡!”
“大寶貝真乖!”聞言,秦蘇低頭在兒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下。
沒有不喜歡,只是討厭。
“爸爸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回家,還要應酬嗎?”在媽媽懷裡撒嬌了一會兒,小傢伙又想起來什麼,擡起小腦袋瓜繼續問。
她仍舊笑着,緩緩的回答兒子,“……是。”
結束晚飯出來的時候,秦嶼和季雨桐當然是一起,男人卻並沒有和她們一起回家。
“那邊的飯局還沒結束,得過去。”
“好。”
雙手都插放在褲子口袋裡,他扯動着薄脣這樣說,背對着燈影的關係,那雙黑眸更加的深,看不到裡面的情緒。她也只能拉着兒子的手,點頭。
回到家,沒有像是往常一樣立即去上樓換衣服,而是等待了一會兒,大概掐算了一下時間,拿出手機撥通了男人的電話。一遍兩遍,顯示線路接通卻並沒有人被接起,等着第三遍時,那邊開始提示着已經關機。
心跳空了一拍,秦蘇坐直了一些,讓情緒鎮定。
仍舊握着手機,按下數字後撥通了另一個號碼,待那邊接起後,她很自然的開口,“喂,小嶼,做什麼呢?還和女朋友在一起呢?剛纔走時聽你們說要去看場電影?”
“沒有啊,桐桐說不太舒服,走到一半我們就折回去送她回酒店了。我現在正往療養院回呢,姐,有什麼事嗎?”
“喔,沒什麼。”
姐弟倆又隨便說了兩句後,掛斷了電話。
看了眼窗外的夜如潑墨,半點月光也沒有,秦蘇將手機放了下來,到底忍不住嘆了口氣。坐着的沙發皮面滑膩,扶手和椅背都很高,是當初她精挑細選的舒服,可這會兒卻覺得自己快要陷進去了,落不到實處。
哄兒子睡覺的故事被她念的有些糟糕,好幾次都竄了行,好在懷裡的小傢伙呼吸逐漸變細變勻。她將手裡的故事書合上,然後把兒子稍微托起放平在*墊上,輕輕拍了拍,自己卻沒有一絲睡意。
拿過之前摘下來的表,她看着上面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腦海裡自動冒出很多種可能的畫面。
終於,等到了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先是隱約從門口,到玄關處,然後是樓梯,越過她所在的臥室……然後消失,整座房子又再度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久好久,秦蘇纔將壓在胸口的氣喘出來。從飯店出來就一直緊繃的情緒,到此時終於是放鬆了下來,可心卻擰的緊了。
一時間,她好像看不清婚姻前面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