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地黑了下去。
橙黃明豔和粉紅暖調的傍晚霞光,慢慢褪去。但天色並沒有立刻黑盡,當晚霞褪盡了色彩之後,遠方的天際暫時還是明亮的。廣袤無垠的遙遠天幕上呈現出一種蛋青色的淡淡透明光暈,就好像盛妝華麗的五彩女神洗盡鉛華之後,回到寂寥無聲的廣寒宮,幽靜清涼。
清風吹過,帶來一片涼意。
桑尕河谷的夜風和昆明城郊的完全不同。春城四月的鮮花像海一般洶涌怒放,暫時未遭工業化嚴重污染的1990年四月昆明的晚風,是薰人慾醉的。桑尕河的源頭卻是來自於仙乃日雪山頂上的萬年冰川,另外帶着一縷凜凜的寒意。
林真覺得冷。她有點畏寒。這是她一生中身體最虛弱的一段日子。今晚又是她大病一場出院之後,再度返回海拔3500米高原雪谷的第一晚。
廖凡的膚淺和虛榮,讓林真有點兒不大高興。
在清冷的夜風吹襲之下,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然後立即就有一雙手臂從背後繞了過來,輕輕將她環抱起來。廖凡非常敏感,林真剛剛纔露出一些些畏寒怕冷的樣子,在第一時間便被他捕捉到。他毫不遲疑地擁她入懷,溫情脈脈,將她的身體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妥妥地安置在他的胸前。
“風起了,夜涼了。咱們回家吧。”廖凡輕吻着她的腮邊,輕嗅着她鬢角髮梢的味道,低聲喃喃說道:“咱們沒買氧氣包,可得加倍小心了。千萬不敢觸發了高原反映。”
小凡真是個細心的好孩子他才十七歲,就知冷知熱,會心疼人了。林真覺得自己前世和今生,都算得是很有福氣。
“嗯回吧”林真沒有多說什麼,她不願意多說廢話,生怕打擾了這樣好的一種寧靜和溫馨。
“慢慢走。當心腳下。”他把她放開了一半,沒有全部放開,就那麼攙扶着,慢慢地走開。
河灘地裡遍地卵石,走快了就會崴傷腳踝。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終於黑盡,月亮不知道何時悄悄爬上了雪山之巔。月光如霜,灑在皚皚雪山頂上,看上去好像極不真實的迷離夢幻一般。
在暗夜之中,可以遠遠眺望得到林記小院在地平線上微微凸起小小的一片黑黢黢輪廓。
“你瞧你瞧那就是我們的家”林真遙指着她和他曾經共渡過五年青春的幸福小木屋。
曾經蘊涵了無盡甜蜜恩愛的那五年,既是過去,也是未來,偏偏就不是現在。
現在的廖凡,應該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吧
直到現在林真纔想起這件事情:今生的廖凡肯定是來過白玉鄉一次的,不然他就不會遇上洛桑。
廖凡能夠和洛桑一起出現在南屏會館,肯定是廖凡來過了鄉里,在扎西老阿爸的家裡認識了洛桑大哥。這顯然是因爲扎西老阿爸沒辦法親自帶着廖凡去找林真,才委託了洛桑帶他去昆明找她。
可是問題也就來了洛桑又是怎麼知道在南屏會館就一定可以找得到她
扎西一家人都知道林真、李敏、帕巴三個人當日一起去了昆明,李敏跟帕巴要去廈門,林真是去火車站月臺上爲他倆送行的那麼個意思。
去到翠湖邊上的南屏會所,那是件臨時起意的事情啊
憑什麼扎西老阿爸未卜先知憑什麼洛桑能夠帶着廖凡,直端端地趕到昆明城裡的翠湖之畔,輕而易舉找到她
此事或有兩個解釋:
其一就是硨磲在爲扎西一家人充當g導航設備。
其二就是李敏當晚慫恿大家去南屏會館,並不是真的一時興起,而是早有安排。這個安排,早在出門之前,李敏就提前私下告知了扎西老阿爸和扎西的兒子洛桑。偏偏卻瞞着林真一個人
爲什麼要刻意瞞過我呢
林真覺得有點蹊蹺。去南屏會館吃個晚飯,甚至飯後就住在會所附屬的小賓館裡,這並不是什麼特別有公害的罪惡行徑,爲什麼李敏跟扎西老阿爸神神秘秘的揹着林真搞着奇怪的貓膩
這種事情單憑猜想,是猜不出任何結果來的。
林真不再瞎猜,她打算稍後當面去問問扎西老阿爸。這件事情背後一定有個神秘兮兮的背景,而且,多半就和前世今生不斷重現的兩副硨磲臂環有關。
這是件十分關鍵的事情,但此事只跟林真和天民有關,跟小凡之間的關係目測並不直接。
所以林真在最近三日之內,暫不急切去調查此事背後隱藏的真相。
這三日不做調查,再調查就會是在很久之後了因爲她無法確定此去廈門,究竟會在廖家羈絆多長的時間。除了廖家之外,林家也還有一大攤子麻煩事兒呢林真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過早遭遇了廖永泰那場風波,以致於一直不能乖乖地守在自個兒的父母膝前盡孝。這是個遺憾,她也很想做出補救。
所以林真暫時對真相調查不抱希望。此事理應押後,從長計議。此刻唯一着緊的事情,就是抓緊廖凡。
今生不能讓他再一次輕易死在梅里雪山。倘若廖凡終於獲救不死的話,也不能讓他從手心裡頭溜走。同時還要盡力救助廖叔叔和葉阿姨的不幸命運此事不一定確保成功正是因爲不敢確定肯定成功,所以才需要特別盡心去努力。否則,日後廖凡知道了內情之後,肯定不肯原諒她。
“小凡那天晚上你是怎麼跟洛桑走到一起的又是怎麼找到南屏會館的呢”
林真的問題,提得並不堅決。她只是不抱希望地隨口問問。
“是孫阿姨叫我去的”廖凡好像完全意識不到這是個十分要命的問題,他心無芥蒂,滿不在乎的道:“當時嘛你知道的,我還沒有來得及一見鍾情愛上你,所以我當時完全就是瞧在孫阿姨從小對我挺好的份兒上,這才帶着洛桑趕去昆明翠湖找你”
“什麼”林真一時間驚得快要呆了。
不敢相信的喃喃問道:“小凡我完全沒聽懂啊麻煩你再說一遍”
“啊”廖凡這時候也覺察到林真的情緒有點不妥,她好像忽然激動不安起來。
這可就危險了啊
過於激動的情緒,勢必會導致林真再一次爆發高原反應。她的身體極度虛弱,此刻又身處在海拔3500米的草原雪山河谷地帶,此地的海拔比昆明城裡高出兩倍。
在昆明城裡她尚且因爲情緒激動病得死去活來,此刻,忽然遭遇的緊急狀況,肯定比當日嚴重得多。
“我真是該死啊”廖凡的心中頓時痛悔起來。
好像有一根鋒利而堅硬的鋼爪,正在撕心撓肺,廖凡的心中劇痛不已,悄然在心底深處默默喊道:“不要啊千萬不要發病不要倒下”
“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敢多嘴多舌胡說八道”
廖凡的心中刺痛,他的眼前似乎幻覺看到了林真暈倒,心動過速,呼吸困難,這一次沒有氧氣可吸,也沒有醫院可送,甚至連帕巴老師那瓶惹是生非的毒舌唾液也都沒有。
憑着他的直覺,廖凡篤定相信這一次林真在劫難逃。
廖凡覺得這一切全是他的錯。他幾乎有了想死的心。
“我怎麼能這麼混蛋我明明知道真姐受不得精神刺激,我怎麼就敢跟她胡說八道呢我就算是立刻死了,也難辭其咎啊”
“且慢我特麼的究竟胡說八道啥了呀”
廖凡忽然轉過念來:“我明明沒說什麼啊”
“我不就是提起了孫阿姨一句嗎”
“難道難道真姐跟她的親生母親有仇一聽見媽媽的名字就會變瘋”
廖凡提及的孫阿姨,就是林真的媽媽。
林真一聽到廖凡提到孫阿姨,就激動得幾乎發病,並不是因爲她和她的生母有仇,而是因爲,親愛的母上大人壓根不該也不可能在1990年的四月出現在雲南啊不管是昆明、麗江,還是稻城和香格里拉,母上大人都是來不了的
因爲親愛的母上大人早幾年就已經下肢癱瘓坐在了輪椅上啊她怎麼可能在數日之前遇到廖凡,並指點着廖凡去昆明城裡的某個地方找她
這時候林真被震驚,呆呆的要求廖凡再說一遍。
廖凡哪裡還敢再說
廖凡的心中又是慘痛懊悔,又是憐惜不盡,再一次輕輕地擁她入懷,一隻手儘可能溫和體貼地攬緊了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慢慢撫摸着她腦後黑黑的直長髮。
“我家小凡怎麼會介個樣子他這是誤以爲我正在開始炸毛所以在第一時間急着想要替我順毛他是這個意思嗎”
林真忽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失態,這是不小心嚇着小凡了吧
不由得啞然失笑。
她想起之前在南屏會所暈倒的事情,當時一定是嚇壞了所有人吧
此刻小凡一定是誤以爲我又要發病倒下了吧瞧他緊張成那個樣子。
林真的身體雖然只有二十歲,只比廖凡大三歲。不過她的閱歷和思維,卻是做過了十八年總裁太太的。自昨夜起,她是青春熱情煥發,一時恍然回到了青春時代,一時把成熟滄桑的一切全都拋開。所以一時間沉溺在年輕任性的buff光環籠罩之下,一時丟光了總裁太太應有的睿智和覺悟。
這時候稍稍一愣,便啞然失笑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兒
林真終於覺察到廖凡對她的寵愛和關懷,這好像是前世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前世的廖凡很猛很拽也很酷,但從來不曾像今夜這般溫柔過。
意外被愛人珍視和善待,林真的眼淚終於又流下來。
這時候她當然知道廖凡是在爲她擔心捉急,所以才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緊張兮兮地把她摟着抱着,唯恐她會情緒失控當場病倒。
“小凡我的小凡你也太那啥了你好那啥那啥”
林真喃喃低訴,悄聲細嘆,一時竟然無辭,她已經不知道要如何來表達心中所藏的複雜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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