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亦霖,我們結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似壓着心跳在走。
加護病房外的走廊上,籠罩着一股濃濃的陰鬱之氣,怎麼也揮散不去。
這個時間點,醫院正好換班,所有的地方都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狹長的走廊上,放眼望去,只站着夏溫暖那麼三個人,看上去特別的蕭條。
宋母佝僂着脊背,站都站不直,她灰頭土臉地挨着牆,一秒鐘嘆三次氣旄。
女人回過頭,眼眶紅通通的,她扶住發熱的額頭,又一次快步走到加護病房門口。
深吸一口氣擡起手臂,好不容易將手指虛握成拳了,她緊咬着牙齒,卻怎麼也敲不下去。
“霖霖啊……霖霖……我苦命的兒子……崾”
她根本不敢大聲說話,連哭聲都壓抑着,伸手緊緊捂住嘴脣,一絲縫隙都沒有留。
然後,宋母懊惱地甩開手,走到長椅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陸加則雙臂抱胸,緩緩地踱來踱去,走廊上的燈光不算太亮,但卻將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盡頭。
一步、兩步……
他的鞋底擦過地面發出的聲響非常的清晰,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光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就讓人的心底非常非常的不好受。
而夏溫暖,離他們兩個離得很遠。
她一個人縮在角落裡,那是完全沒有亮光企及的地方,黑暗慢慢地從頭到尾吞噬着她,她的手抓住鐵製的欄杆,伴隨着整具身體發顫的頻率——抖動。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回放着的就是幾分鐘之前,宋亦霖“發狂”的模樣。
沒有吼叫,沒有摔東西,更沒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從薄脣的縫隙之中輕輕飄出的兩個字——“出去”。
宋亦霖說話時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讓人聽不見。
但是,當那個字沿着空氣落入他們的耳朵裡的時候,就像是忽然被點燃的炸彈一樣,轟地一聲炸開,頓時就血肉模糊了。
夏溫暖身上疼得厲害,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疼——宋亦霖真的如宋母所要求的那般,撐住了,而且非常的平靜,平靜到幾乎令人髮指的地步。
但是,看着這樣失魂落魄的他,夏溫暖倒寧願宋亦霖用力地撕,用力地扯,用力地丟,用力地吼叫,而不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病房裡,默默地承受着。
就如同是一頭行將就木的雄獅一般,在死前給自己找了一個山洞,然後備齊了食物和水,糧盡之日,就是它身死之時。
那麼悲壯,那麼蒼涼……
夏溫暖按住了心口,她努力做着深呼吸,但好像嗓子被人掐住了一般,一點空氣都流不進去。
她看了宋母的背影一眼,輕輕地叫她,“伯母。”
“幹什麼?!”
宋母心煩意亂,沒好氣地回了三個字。
“我有話……想對你說。”
夏溫暖閉上了眼睛,手指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臉頰,那觸感,幹得就像是龜裂的土地一樣。
她甚至開始懷疑,之前走出病房的時候,自己究竟有沒有掉過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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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溫暖很慶幸自己最終能和固執的宋母達成了共識,但是第二天,她去隔壁找宋亦霖的時候,卻發現房間裡已經空了!
怎麼回事,他提前出院了麼?
應該不可能啊,宋亦霖昨天才剛剛醒過來,有哪個醫院敢這麼草率放沒有康復的病人出院?
夏溫暖四處環顧,心裡告訴自己放輕鬆一些,不要草木皆兵——很可能宋亦霖只是出去上了個廁所而已,所以輪椅也會不見了。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但越是這麼想,夏溫暖手心的汗便滲得越發厲害,直到爲宋亦霖例行檢查的護士出現在門口。
她正埋着頭在記錄板上寫着什麼,擡頭的時候恰好和夏溫暖四目相對,小護士看了看空蕩蕩的牀,又指了指原先放着輪椅的那個位置,眼睛眨巴了好幾下,問她:“病人呢?”
這三個字,讓夏溫暖的氣息忽然急了起來,她沒有回答小護士,而是匆忙地往外面走去。
“誒,你去哪兒呢?好歹先告訴我病人的下落啊!”
小護士拿筆蓋不斷敲着記錄板,緊緊跟在夏溫暖的身後。
然而,兩人都還沒有走出門口,迎面就看見宋母提着早餐盒子朝她們走來。
宋母和夏溫暖的視線不期而遇,前者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尷尬。
她還沒有調整好心態該怎麼去面對她,但是脾氣已經不像前兩次一樣一點就着了,宋母輕輕咳了一聲,忸怩地打着招呼,“你來得好早啊,那個……”
“伯母,亦霖不見了!”
“你說什麼?”
“什麼,病人不見了?!”
小護士的嗓音比宋母還要高上好幾個調。
“麻煩你聯繫一下各個部門的主管!他身上的傷口還沒有癒合,不能在外面呆太久的!請你們調動人員,馬上找到他!”
原地打轉的小護士聽了立刻照辦。
“伯母,你也先別慌,我們分頭出去找就是!你放心,亦霖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夏溫暖其實也很慌亂,但當務之急是宋亦霖的安危,心亂如麻不但對此一點幫助都沒有而且還會壞事。
夏溫暖按了按宋母的肩膀,又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臂,但是很顯然,她的安慰收效甚微。
畢竟宋母沒有夏溫暖那麼強大的心理,而且宋亦霖還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就怕他想不開,有個萬一。
“哦,哦,是嗎?好的我知道了!”
小護士掛了電、話,夏溫暖立刻緊張地問道:“怎麼樣?”
“兩……兩位,我剛纔問過傳達室的保安了,他們……他們說,沒有看到過坐、坐在輪椅上的人!”
“也就是說,亦霖還在醫院?”
“應該是的。”
夏溫暖鬆了一口氣,他沒有跑出去就好,至少範圍減小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早上起牀的時候還是陰天,這會卻下起了傾盆大雨,雨腳胡亂地砸在地上,就如同她此刻的心緒一般,雖然竭力控制着,但還是亂成一團。
宋母這會正打電、話讓陸加從公司裡趕回來,她說話的聲音很急,而且語無倫次的,任那頭的人怎樣安撫,她就是沒辦法冷靜下來,好好地將事實陳述清楚。
夏溫暖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她就算再鎮定,也無法忍受在原地乾站着,等着別人去把宋亦霖找回來。
她沒有拿傘便跑了出去,穿着高跟鞋,飛奔,也不怕摔了。
夏溫暖就這樣衝進了雨裡,冰涼的雨點無情地砸下,她用手擋住腦袋,試圖讓自己的眼睛睜得大一些,方便找人。
這時候,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從兜裡掏出手機,撥通了宋亦霖的號碼——夏溫暖知道這麼做就能找到他的機率很低,但本着一些僥倖心理,萬一……
——“喂?”
“!!”
他竟然真把手機帶在身上了!
而且,還接了!
“亦霖……”
夏溫暖氣喘吁吁,抓着手機的手都在顫抖,她幾乎聽不見那頭的男人的呼吸聲,一時間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應該說什麼。
她站在原地任大雨沖刷,擡起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的那輛輪椅,上面坐着一個人,正向自己慢慢靠近。
夏溫暖連忙跑上去,抓住了輪椅的扶手,像是害怕宋亦霖會忽然消失一般。
男人已經渾身溼透,從頭到腳都在淌水。
他還穿着那套寬大的病服,布料因爲被打溼而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領口敞的很開,深深凹陷進去的鎖骨彷彿都能盛水了一般。
夏溫暖暗暗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剛纔跑出來之前,她要是帶上傘,該有多好!
自己被雨淋一下也就算了,宋亦霖現在的身體,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啊!
夏溫暖四處看了一下,趕緊將人推到了一處能夠避雨的屋檐下。
宋亦霖一直沒有說話,她在他後面,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雨勢漸漸小了下來,沒有之前那樣張牙舞爪了。
夏溫暖打了個冷戰,她抱着手臂,慢慢蹲下身子,讓自己比坐在輪椅上的宋亦霖還要矮上一截,她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讓他覺得難受,可她真的不想居高臨下和他說話。
“亦霖,你到哪裡去了?你冷不冷?你身上,有沒有哪裡痛啊?下次你要出去的話,能不能叫上我,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宋亦霖沉默了好久,他並沒有擡頭看夏溫暖,只是凝視着自己修長的手指,淡淡道,“我就是出去散了個步,然後下雨了,我就回來了……”
餘光瞥見了和雙腿並列的兩個輪子,他抿着脣,又補充了一句,“……坐着輪椅散步。”
夏溫暖抓過他的手,握緊,兩人肌膚相觸,卻都是刺骨的冰涼,“亦霖,你不要這樣。”
宋亦霖許是笑了一下,聲音很沉,像是能沉到海底一般,“可我說的是事實啊……”
“……”
夏溫暖的手機鈴聲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宋母,於是她抹了一把臉頰,眨了眨紅通通的眼睛,然後劃開了屏幕。
“喂?伯母……對,我找到他了。他……沒事。我很快就送他回去……好的,你不要擔心……嗯,就這樣……”
夏溫暖掛了電、話,宋亦霖終於擡頭看了她一眼,但也僅僅只持續了一秒鐘而已,他低聲吐出兩個字——“我媽?”
“嗯。”
“她是不是擔心,我想不開,跑到某個角落自我了斷去了?”
聽到宋亦霖這麼說,夏溫暖的心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一般,一時間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你肯定也這樣想了,對不對?”宋亦霖看着夏溫暖的身子真切地抖了一下,然而,他沒有等她的回答,只是擡起手無力地對她搖了搖,聲音無比的疲累,“暖暖,你走吧……”
“走?你要我走到哪裡去?”
“離開我……去哪兒都行。”
夏溫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爲他們之間,自己纔是心智不堅的那個,沒想到,卻是宋亦霖先一步對着現實投降了。
“亦霖,你……你不要我了?”
宋亦霖閉上了眼睛,聲音一下子沙啞了下來,“不是不要,是要不起了……暖暖,我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和你在一起,我也無法忍受我不能好好照顧你,不能給你幸福……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活生生就是廢人一個,哪有資格……”
“亦霖,我不准你說這樣的話貶低自己!”
“你再怎麼不準這都是事實!”
宋亦霖低吼出聲,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可是,他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不是因爲強忍着,而是他根本感受不到生理上的疼痛。
“你看啊,我用了十成的力道,卻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暖暖,我的人生現在充滿了絕望,我不想拖累你……和我在一起,你只會過得比從前還要艱難……”
“可是我心甘情願!你以爲這四個字真有說起來那麼容易嗎?而且,你的生命裡不會只有絕望,你還有我!亦霖,你聽到沒有,你還有我!”
夏溫暖鄭重其事,一字一頓道:“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你這又是何必……”
宋亦霖苦笑,夏溫暖的那股子倔強霸道而熱情,像是火焰一般,徑直衝入心肺,燒化了冰凍起來的希望。
她不會知道,要將她推離自己的世界,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她如果真的走了,他怕是真的會想不開自殺了……
他很軟弱,他承認。
他或許真的經不起這樣的雙重打擊……
可是夏溫暖卻說,她不願意走,而且,她很生氣自己這樣不負責任的行爲……
然而,還沒等宋亦霖想完,夏溫暖的下一句話就是——
“亦霖,我們結婚吧!就明天好不好?我們結婚!”
“你……你說什麼?!”宋亦霖一臉被雷劈到的驚愕表情,說話間都咬到了舌頭,“你、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我已經和你母親商量過了,她也同意了!”夏溫暖彎起眼睛笑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可她心裡卻似乎已經雨過天晴了,她輕昂着腦袋,霸氣十足地吐出一句,“宋亦霖你聽清楚,我,夏溫暖,要嫁給你!你娶不娶?!”
“……”
宋亦霖木頭人一般看着夏溫暖的笑容,忘記了眨眼,也忘記了呼吸。
他們兩個,好像總愛在風雨中表白心跡。
有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浪漫。
上一次在日本是這樣,此時此刻在醫院裡,又是這樣。
——“我娶!”
兩個字,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