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忽然沉重,每個人的心都好像瞬間被巨石壓住,急救室內有人在與生命搏鬥,而急救室外,每個人也都在痛苦掙扎。
“事已至此,你們家屬就趕緊去辦手續吧!”醫生善意的提醒卻讓人覺得愈加心慌心涼。
黎遠航最先回過神來,朝着醫生抱歉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向黎佳期叮嚀道,“佳期,你陪爸爸先過去手術室那邊,我去辦手續。”
“嗯。”黎佳期悶聲回道。
黎遠航輕嘆了口氣,轉身欲離開,在經過尤桐身側的時候,微微握起了拳頭,然後又鬆開,最後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按了一下,彷彿是想將自己也所剩不多的力氣傳遞給她幾分。
從急救室門外,到手術室門外,衆人可以做的,卻只有等候。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手術持續的時間很長,從中午到了晚上,還沒有結束。
黎佳期打電話叫了外賣,快遞員很快就送了來,她下樓去取,然後把一手一個餐盒交給黎洪濤和黎遠航,順便幫他們拿了筷子。
黎洪濤接過,卻只是拿着,黎遠航也是,黎佳期隨後自己拿起一份餐盒,而塑料袋裡還剩下一份,顯然是給尤桐的,可是黎佳期並不樂意去遞給她。
黎遠航剛一起身,黎佳期立即不高興,冷哼一聲,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遠了。
黎洪濤並沒有注意到兒女之間的暗涌,他放下餐盒,到走廊盡頭的無煙室去抽菸。
黎遠航將最後一份餐盒遞給尤桐,她卻是搖頭。
“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他又將筷子遞給了她。
尤桐驀地一怔,擡起頭來,露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龐,雙眼紅腫,眸子裡是滿滿的懊悔與自責。
她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就是因爲孩子,她才和媽媽起了爭執,可是無論是孩子,還是媽媽,都是她最至親至愛的人,她哪一個都不願意傷害。
黎遠航瞳孔微縮,內心苦笑,像是在痛恨自己的執迷不悟。
喜歡一個人是一件令人沉淪的事情,所謂理智和決心,全都不過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說話。
有一種愛,明明想放棄,卻無法放棄。有一種愛,明知是煎熬,卻又躲不開。有一種愛,明知無前路,心卻早已收不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手術室門上的紅燈忽然熄滅,尤桐倏地站起身來,看見幾名醫護人員合力推出一張病牀來,趙婉華昏沉沉地躺在上頭,手背上還吊着點滴,臉色血色全無,蒼白得近乎透明。
黎洪濤和黎佳期也及時返了回來,衆人一起圍了上去。
“家屬退後一點,病人現在要轉入ICU病房。”護士大聲說道。
ICU病房?!
衆人的心皆是一沉。
尤桐站在那裡,雙手揪緊了衣服的側擺,一側的布料還是殘缺,殘忍地提醒着她事故發生的那一幕,若不是肚子裡面有孩子,她此刻真想死去。
醫生摘下口罩,瞧了瞧他們,最後目光落在黎遠航身上,只有他看起來是可以主持大局的,“病人胃部的腫瘤已經切除,但是需要術後觀察,另外在手術的過程中,病人有急性腦出血現象,這個跟她從高處摔下有關,病人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至少需要觀察72小時。”
尤桐的表情愈發得凝重。
黎遠航也是沉默,頓了一下,才冷靜地向醫生詢問,“我們可以進去陪在她身邊嗎?!”
醫生點了點頭,“一次只能一個人。”
尤桐好想進去,可是黎洪濤卻是率先邁開了腳步,她只好退讓,淚眼迷濛之間,她瞧見黎洪濤的背影竟也瞬間蒼老了不少。
“佳期,你先回家去,吩咐傭人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晚點送到醫院來。”黎遠航叮嚀說道,黎佳期乖乖點頭,隨即離開。
黎遠航又望向了尤桐,“你也回去。”
尤桐搖頭,“我不走。”
“你現在留下來也沒用,不如先回家整理一下自己,你晚飯還沒吃,而且你也應該回去換件衣服。”黎遠航望着尤桐一側衣服上的殘裂,對於事故發生時的情形已經隱約猜到了幾分,她肯定自責死了。
“婉姨醒了的話,也不會想看到你這種狼狽的樣子的。”黎遠航換了一種方式安慰她道。
尤桐果然立即動搖,“好,我這就回去。”離開的腳步卻還是有些遲疑,頻頻回頭,望向ICU病房的方向。
“我送你。”黎遠航沉聲說道。
尤桐沒有拒絕,無力拒絕。
兩人一起搭乘電梯到了樓下,短短的時間內沒有交談。
黎遠航的車子停在醫院大樓對面的停車場,有一小段距離,兩人並肩走着,頭都是微低,還是誰都沒有說話。
一直到了停車位前,黎遠航遙開了車鎖,並幫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尤桐才緩緩擡頭,啞聲說道,“今天……多虧了你,謝謝。”
黎遠航微怔,晚風吹來,帶着些許涼意,他的心頭竟緩緩流淌過一絲暖意。
“上車吧!”
“嗯。”
尤桐上了車,依舊沉默,頭輕輕扭向車窗外。
銀灰色的車子徐徐駛出停車場,另外一輛黑色的車子隨後進來。
尤桐空洞的眼神忽然泛起波瀾。
黑色的車子內,容尉遲握着方向盤的手也是忽然一緊,視線專注而深邃。
兩輛車交錯而過,他們瞧見了彼此。
一見如故,再見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