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春天來了
這個一個在物質方面極度貧瘠的小山村。
清晨,將人們從睡夢中叫醒的不是鬧鐘,而是雞鳴。一方面是沒有閒錢買那種“不實用的東西”,另一方面,也是人們的習慣使然。雞鳴而起,日落而息,這個村子裡的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度過。
原本躺着的女性打了個哈欠後,掀開被子翻身下牀,走上幾步就是桌子,她拿起漱口杯,再給牙刷擠好牙膏,又隨手塞了些糖果在口袋裡,就那麼推開門走了出去,不遠處,就是一口水井,已經有不少農婦正圍着它挑水洗衣,一見到她就熱情地招呼:“白老師,來刷牙啊?”一邊說着,一邊將已經裝滿的水桶朝蘇綠所在的方向提去。
“啊,謝謝。”一如既往地道謝後,蘇綠一邊就着甘甜的井水刷起了牙,一邊和這些熱情又豪爽的女人們聊起了天。
“白老師,我家娃兒昨天回來寫名字給我和娃兒他爹看了。”
“我家的也是。”
“我家的還會算賬了哩,算出有那個收貨佬少給了我們錢,看下次來不打斷他的狗腿!”
“是那個收棗子的?”
“不,是收蛋的。”
……
往往聊着聊着,她們就自顧自地把話題就歪了。
蘇綠也就笑着聽她們說,刷完牙再用這冬暖夏涼的水洗了把臉,再與她們告個別就往回走。而這時,一碗熱騰騰的麪條或別的吃食往往已經放在她那間小屋子的窗臺上了。
這裡人不富裕,卻有顆知道感恩的心。
雖然知道“送了許多東西來的白老師”不缺錢,卻還是要表達感激,於是在這短短几天中,每餐都由村裡人家輪流送來,看起來最簡單的吃食,對於當地人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了。今早是紅糖水煮蛋,還在冒着白霧的糖水散發着甜甜的香味,兩個白乎乎的荷包蛋在碗裡兄弟似的靠着,看起來可愛極了。
兩三個小孩咬着手指頭站在窗邊擡頭看着那碗美食,卻是萬萬不敢碰的,否則回家屁股肯定會被打爛。
蘇綠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就覺得想笑,好幾次想把東西分給它們吃,可這些被家長提着耳朵千叮嚀萬囑咐的小孩無論如何都不敢接,好在她來的時候也隨身帶了些吃的,剛好可以餵給這些小饞蟲。
接過她從口袋中拿出的糖果,小不點們你追我趕地歡笑着跑遠。蘇綠則將插着牙刷的漱口杯放到窗臺上,端起糖水蛋慢慢吃了起來,除了糖和雞蛋外沒加任何其他調料,但紅糖是用自家種的甘蔗熬煮的,雞蛋也是家養雞生的,天然的味道,出乎意料的美味。
“這裡真好。”白雪雯感慨着說出這樣的話語。
蘇綠一邊吃着蛋,一邊在心中回答:“是不錯,你是打算常住?”她們原本不是來支教的,而是帶着一大批學校用品來捐助時意外地得知——上一任老師剛好離開,而新來的老師還要一兩週才能到。滿臉皺紋的村支書搓着刻滿年輪痕跡的粗糙大手試探着問她“能不能暫代一個星期”,主要是怕孩子們剛學會的東西長時間沒複習就會給忘了,到時候又要麻煩老師從頭教起,這周而復始,換多少次老師孩子也都還在原地踏步啊。最後還拍胸脯保證,一週後到時候不管新老師來沒來都絕對不敢再留。
白雪雯對這個提議似乎頗爲意動。
本身對此也不反對的蘇綠也就留了下來,現在看來,白大小姐還想留得更久?雖然生活條件稍微艱苦了點,但是如果白雪雯堅持,她也必然不會反對,無論如何,這是“她”的人生,而不是她的。
“如果是從前的我,大概會這樣想吧……”白雪雯笑了笑,還是千金大小姐時的她,天真的驚人,哪怕到了這裡,想到的也不會是生活的艱辛與自己的幸運,而是“這裡的雲好白,這裡的天好高,這裡的星星好明亮”之類,或者“我只擁有一座房子,而他們擁有一座山”之類,再或者“我要在山間建一幢房子,養兩隻狗、幾隻雞鴨,再開兩畝田”之類……現在想來還真是讓人羞赧,那時的她,沒有父母給予的愛和金錢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到。
“你這算是在自我反省?”因爲已經足夠熟悉的緣故,蘇綠完全拋棄了最初的“知心姐姐”“心靈雞湯”形象,毫不客氣地吐槽起自己的這位“房東”。
“算是吧。”脾氣溫和的白雪雯很乾脆地就承認了,“就像小綠你所說的,我雖然覺得這裡很好,卻也沒有想過在這兒常住下去,雖然可以冠冕堂皇地說“還有更多的孩子需要幫助”,但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不習慣吧?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回想起來,過去覺得親手洗衣做飯就是“過苦日子”和“證明給你們看我有骨氣的方式”的自己真是太膚淺了。”
“原來如此,”蘇綠也笑了,“不過,沒必要這麼貶低自己,你離開的確也是爲了幫助更多的人,比如我,終於能上網了。”這座村子前年才通上電,電話信號什麼的……除非登上山否則是沒有的,上網就更是癡想。
“……只是沒辦法上網而已,不用這麼痛苦吧?”
“等你遇到一週沒洗澡的情況,再來吐槽我吧。”
“……這真的具有可比性嗎?”
“是啊,完全沒可比性。”
“就是……”
“一週不洗澡不會出人命,一週不上網肯定會出。”
“……”喂!她到底是有多迷戀網絡啊?
一週的時間轉眼即逝,新教師也如約而至,“白雪雯”正好功成身退,走的前一天,房間裡陸續有人跑來,而她的行李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擴充,到最後,這已經不是“說走就走”,而是“走也走不動”了。
而其中,給她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個名叫小雨的小女孩。
這天的傍晚時分,蘇綠在井邊打水時,她跑了來,依依不捨地交給了蘇綠一朵紅色的頭花,是城裡隨處可見的那種五毛錢一朵的便宜貨,但在村中孩子的眼中,已經算是很漂亮很珍貴的飾品了——這是小雨在外打工的父母過年時帶回給她的。
她說:“白老師,我聽奶奶說,你之後還要去幫助其他和我一樣的孩子,能幫我把這個給他們嗎?”
就在蘇綠好奇地詢問原因時,她這樣說道:“奶奶說,什麼都想要的話,什麼都會全部飛走。之前我只有頭花,但現在我還有了本子,有了鉛筆,有了擦皮……有了好多東西,如果全部都想要,它們就會一起飛走的。而且之前的老師教過我們,好東西要和別人一起分享,我不能把本子、筆和擦皮給他們,因爲我還想跟着老師一起學知識,所以只能把頭花送給他們。白老師,我這樣做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做得不對?”
當時回答的人不是蘇綠,而是白雪雯。
回到位面空間的蘇綠透過屏幕看到,白雪雯俯下身摸了摸小雨的頭,柔聲說:“不,你做得很好。”隨後從自己的長髮上取下一個漂亮的髮圈,交到了女孩的手中:“你願意和我一起分享嗎?”
女孩看着手中漂亮的髮圈,又擡頭看了看微笑着的女性,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就在此時,一個“咔嚓”聲在不遠處響起,將這幅畫面永遠地定格了下來。
白雪雯訝異地扭過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形正朝自己走來——這也是蘇綠選擇“退避”的原因,妨礙人談戀愛會被驢踢的。
沒錯,來人正是方書唯。
旅行途中,他就沒有和白雪雯斷過聯繫,時不時就會發短信,偶爾還會打電話。現在,一週沒機會發信息,他居然自己跑了來。
蘇綠覺得這傢伙真是相當有前途。
而白雪雯對他的到訪顯然也很吃驚:“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爲,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啊,‘說走就走’小姐。”
“……”
這一刻,蘇綠覺得自己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緊接着,她就聽到了一聲難聽的叫喊——
她無語地扭過頭,發現某個傢伙正雙手抱臂地站在自己身後,露出一張感慨萬千的臉:“這就是春天的感覺啊。”
“所以你也發情了麼?”
“……啥?”
“不然學什麼貓叫。”說到此,蘇綠惡劣地微笑,“不知道嗎?這種叫聲就像是人類在喊‘求交|配,求交|配’一樣啊。”
“……”毒舌什麼的最討厭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