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車廂外急雪被風夾裹着狂亂地飛舞。
官府差人剷雪的速度比不上雪落,積雪蓋過了腳踝,馬車走得很慢,車內的貴人似乎並不着急,沒有遣小廝來催。
青書在爐子里加了一塊上好的銀霜炭,看了眼平靜地隔着窗簾向外望的蘇輕塵,很有眼色地沒有開口,悄悄退到了角落裡。
還有三日,就到京城了。
青書不敢問,爲什麼公子不聽五皇女的話。如果他不想走,爲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直截了當地去問清楚。他想五皇女這麼喜歡他家公子,公子要是開口,她肯定不會捨得將他送走的……好吧,其實這麼久以來,五皇女都沒有跟公子同吃同住,兩人之間,漸漸的也不似剛過門時那般的恩恩愛愛,看上去倒像是生疏了許多。就連青書在一旁瞅着,也不確定,五皇女是不是真的已經不在乎蘇輕塵了。
青書真的爲他家公子不值。當初明明是對方死纏着要定下這門親事,如今翻臉無情,說送走就送走——若不是還有近千人的精銳衛隊,青書都要認爲五皇女是厭棄他們了。
可是即使不是厭棄,再多的護衛,再多的金珠珍寶、房鋪地契,也改變不了溫如是堅持讓他們遠離京城的事實。
雖然公子從來不說,但青書也看得出來,他是難過的。
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新帝繼位後,甚爲看重五皇女,曾多次下旨召她入宮。雖說五皇女沒有應承入朝,但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大難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鳴鳳……青書瞥了眼沉靜如水的蘇輕塵,垂下腦袋,糾結地扯着衣角。
她要是知道,是自己在她的菜裡下了藥,以後回去還不知道會怎麼收拾他。一想到這裡,青書就委屈得想哭。
都是公子指使的,說什麼他送去的飯菜,鳴鳳再嫌棄也會全部吃完。他本還不信,怎麼想得到那女人還真一邊挑剔地嫌他做得難吃,一邊掃了個精光……鳴鳳現在肯定都恨死他了。
青書猛然打了個寒顫,她這次真的會打死他的。青書苦着臉:“公子,咱們這是要回皇女府嗎?”
蘇輕塵沒有動,目光落在路旁白雪皚皚覆蓋的枝頭,沒有焦距:“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我還有些事情,沒有想清楚。”想要弄清楚的事太多了。他給了溫如是機會,可是直到離開的那一刻,她都沒有開口給個解釋。
他不問,並不代表不介意。
可是即將分別的那段時日,溫如是將情緒收斂得太乾淨,除了自然流露出的依依不捨,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泄露出來。就連那點依戀,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不會讓人反感,也不會讓人產生奢望,進而不願離開。
就像真是個短暫的分別一般自然。
蘇輕塵不傻,他看得出來,溫如是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他走。
換作任何一個心有傲氣的男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留下。可是那些人不是他。
他雖然算不上是心細如塵,也看得出溫如是的氣色在一天天地變差。即使是在溫如是不在的時候,打理書房的下人不得允許也不準入內,房中常備暖爐不奇怪,奇怪的是也常備着火盆。盆中灰燼不多,卻時有絹帕狀的纖維灰燼。
她不願意跟他一起用膳沒關係,只要有心,一樣能從膳房收回的菜品上看出她的飯量驟減。
溫如是將身邊防備得水泄不通,卻沒有想到唯一的破綻是,堂堂皇女明明身有不適,卻沒有宣過一次太醫過府診治。她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連她身邊的鳴鳳、襲玥也會跟着她任性?蘇輕塵不相信。
如果不是無意中聽到青書提起,前院的丫鬟在整理馬車時發現毯子上有一小塊暗紅,疑似血跡,蘇輕塵還想不到那裡去。
如果他的懷疑是真的,就不能再慢慢來了。
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順着長長的大道緩緩行駛,頂着飛雪的車伕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一行人日夜兼程,抵達京城的時間也僅僅比鳴鳳晚了一天。
蘇輕塵並沒有刻意掩去自己的行蹤,車駕剛一進城,分佈在東城門的暗線很快將消息報回了皇女府。
鳴鳳恨不得能馬上去將功贖罪:“主子,奴婢這就去把蘇正君帶回來。”
溫如是神情有些疲憊,只輕輕擺了擺手:“不急,再等等。”
“主子。”鳴鳳想不明白,但還是忍住沒問,只是一想到大家準備了這麼久,花費的功夫都因爲蘇輕塵的不合作而白費了,臉上不由還是露出了一絲忿忿的神情。
溫如是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情,只不過……她微微挑眉,掃了鳴鳳一眼:“蘇輕塵是你主子我的夫君,不是逃犯。”
見她不高興,鳴鳳很識時務地閉緊了嘴巴。
從東城門到皇女府,駕車大概要花半個時辰的時間。鳴鳳本以爲,半個時辰之後就能見到那主僕兩人,她甚至都想好了,不能在正君面前發泄不滿也要狠狠地把青書收拾一頓,讓他下次還敢這麼放肆,用那些不入流的招術來算計她!
可惜左等右等,都過了一個時辰還沒聽到門童來報,鳴鳳這下坐不住了。召了人來一問,才知道蘇輕塵進城根本就沒有回皇女府,人直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鳴鳳一拳頭擊打在柱子上:“青書這小兔崽子!竟然敢帶着主子瞎跑,真是不想活了!”
被冤枉了的青書現在還真的快沒臉活了,他死死拉住蘇輕塵的衣袖:“公子,私會將軍府的人這事不行啊,要是被五皇女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蘇輕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誰說是私會?我投了拜帖的。”
青書淚奔:“咱們還是先回皇女府,從長計議?”
蘇輕塵嘆了口氣,拉開他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掀簾下了車。將軍府的側門已經打開,引路的小廝恭恭敬敬地將他帶到了偏廳。
早已等候在內的艾瑟兒見到他,縱使目光復雜還是起身將蘇輕塵迎了進去。
廳內沒有外人,隨侍的丫鬟、小廝都候在門口。艾瑟兒沉默了片刻,還是率先打破了平靜:“你想知道些什麼?”
想要知道些什麼?蘇輕塵凝視着對方:“關於溫如是的,所有一切。”
蘇輕塵在將軍府逗留了一個時辰,青書在外面等得心焦也不見人出來,只好硬着頭皮進去找人。可惜被領到偏廳便給攔了下來,說是上面吩咐了,沒有召喚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青書一聽,立馬就急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要是傳了出去,五皇女不得活剮了他?!他不顧阻攔,扯着嗓子就開始喊:“公子!公子——”
正跟門口的小廝拉拉扯扯的時候,就見蘇輕塵走了出來,青書馬上跑過去,正想開口問有沒有哪裡不妥,就看到蘇輕塵滿含陰翳的臉。他還從未見過公子這樣的神情,一驚之下什麼都沒敢問了。
直到走出大門,上了馬車,聽到蘇輕塵沉聲讓車伕掉頭回皇女府,青書才活了過來。
等了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此刻鳴鳳多半就在府裡等着他。那種心情,簡直是欲哭無淚,他幾乎已經能感覺到鳴鳳那斗大的拳頭捶在自己身上。
青書打了個哆嗦,嗚咽着:“公子……我可不可以不回去?要不然,到了京城我先回尚書府呆幾天,等鳴鳳氣消了,公子再遣人來接我?”
蘇輕塵愣了愣,這才轉過頭,看着青書的苦瓜臉半天,纔好笑地道:“鳴鳳,不會因爲這件事殺了你的。”
青書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公子的意思是,她會讓我生不如死?!”
蘇輕塵失笑,連日裡陰霾不去的心情也被他的話語沖淡了幾分:“我的意思是,鳴鳳喜歡你,就算這次你有錯,她也不會太過爲難你的。不僅如此,假如五皇女要降罪,相信她也會爲你分擔幾分。”
青書下意識就搖頭。鳴鳳會喜歡他?他纔不會相信!那個只會對他動手動腳,一句話不合就拍他腦袋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他?!
公子就是心善,不忍心看他害怕。青書扯了扯嘴角,將反駁的話嚥了回去,體貼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五皇女比鳴鳳還可怕,公子都能坦然以對,他再怕也要硬撐着,不能讓公子擔心了。
知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蘇輕塵也沒多作解釋。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有人能替他好好照顧這個從小就跟着他的孩子。
蘇輕塵握着袖中的小小的玉盒,望向委委屈屈的青書,眼底的眸光也柔和了幾分。
鳴鳳是個冷硬的性子,對於別人從來不假以辭色,但是一碰上青書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老愛撩撥着逗他玩。就算是被他惹火了,也總是嘴上說得厲害,真到了下手的時候卻是極有分寸,打的都是肉厚的地方。
有這麼個人護着,再加上溫如是在後面撐腰,蘇輕塵相信,青書若是跟了鳴鳳,往後的日子應該會過的很幸福。
兩個人,這樣吵吵鬧鬧的也好。
以後,他也能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美人玉面妝的火箭炮和卿本佳人、wangwang、jjfish、西西、兮兮、ca的地雷支持!謝謝大家!挨只嘴嘴~╭(╯3╰)╮
美人玉面妝扔了一個火箭炮
卿本佳人扔了一個地雷
wangwang扔了一個地雷
jjfish扔了一個地雷
西西扔了一個地雷
兮兮扔了一個地雷
ca扔了一個地雷
卿本佳人扔了一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