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二十四)
上官玉兒顫抖了一下,她恐懼的望着金光,“金光叔叔,你說什麼?你讓我引來月魔,我做到了啊——你不會讓我去死的,是不是?”
金光不爲所動,他的手指微微一收。
“不要——”上官玉兒猛地叫道,“金光叔叔,爲什麼啊?你疼愛我這麼多年,你、你捨得我死嗎?”
“你告訴我爲什麼?啊?”上官玉兒的眼淚不知不覺沁了出來,“你告訴我啊!”
金光嘴角似乎是挑了一下,他的指甲緩緩變成褐色,但金光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玉兒,你不願意爲叔叔去死嗎?叔叔快死了,你不願意陪着叔叔嗎?”
上官玉兒僵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本座千般情愛萬般疼寵,也換不來玉兒你心甘情願不離不棄?”金光慢悠悠的擡起一根手指,摸了摸上官玉兒光滑的面頰。
上官玉兒被嚇得哭起來,“金光叔叔,你怎麼了?你從來不這樣的。”
“我對你這樣好,也沒能得來你不離不棄。那麼我對他那般不好,想來更不會有什麼此生不負了。”金光沉沉的笑了一下,“丫頭,這麼多年來,你做了多少惡事,你比本座更清楚。”
上官玉兒搖頭哽咽道,“可我做的事你都知道的!”
“但是那些事並沒有一件是本座讓你做的!”金光眉毛挑了一下,“世上有一種人,明明錦衣玉食,卻生性惡毒——這種人天生就有一種魔性,是心魔的最佳補品。”
“你——”上官玉兒發出了最後一個聲音,然後喉嚨咯咯響了幾聲,便有一道濃重的黑氣自她天靈溢出,被金光的手收攏住,繼而似是被吞噬了一樣消失掉了。
金光的手撫過上官玉兒依舊帶着不甘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本座既然快要死了,又怎麼能讓你活下去?你若再害人,還有誰能替你善後。”
“金光!”身後猛地傳來一聲怒喝!
金光笑了一下,輕輕的放下上官玉兒,轉身慢條斯理的說道,“七夜魔君來的很快。”
“爲什麼——”七夜的手緊緊握在一夕劍上,“明明這些天我們都還好好的!爲什麼你再次說變就變!”
“本座從來就沒有變!”金光衣袖一振,朗聲道,“私情是私情,大義是大義。天下蒼生在前,私情小愛又算什麼!玄心正宗與陰月皇朝數百年的仇恨又豈能因小情小愛而解開?”
“你——好一個大義凜然的金光宗主!”七夜氣的七竅生煙,“你殺我養母,滅我陰月——就是爲了你口中的天下蒼生?”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你親口說過要爲了天下蒼生助我封印天魔?”
金光頷首,淡淡一笑,“自然記得,但既然已經無法封印,那麼就只有——殺無赦!”
七夜臉色劇烈變換,他忽地問道,“你的頭髮怎麼了?”
金光微訝,視線微微垂落,緩緩道,“功力到一定程度,難免會有變化。”
七夜呵了一聲,“是麼?本君看你是入魔了吧?”
金光神色不動,七夜忽地露出一抹笑,說不出是悲哀還是無奈,“我早該想到的,正氣不同於靈力,是日積月累降妖除魔除惡行善而來的。我們在異界十年,你有消耗卻沒有補給。十年空耗,還有心魔日夜作祟。你——”
金光的手忽地一擡,神色漠然,“本座不是爲你,你也無需內疚。”
“不錯!”七夜大聲道,“我知道,你是爲了你口中的天下蒼生!你知不知道,我多嫉恨你口中的天下蒼生!”
七夜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恨怒不甘七情交替,魔氣在他身周蒸騰,他不知不覺閉上眼。不多時,漆黑如墨的髮絲盡數變成霜雪之色,當他再睜開雙眼的時候,瞳孔內跳動的暗紅色光芒清晰可見。
金光負手而立,目不轉睛的盯着,忽地淡淡道,“天魔!”
“正是!”此時此刻,屬於七夜的神智已經完全被壓制了,出現的只是天魔,“比之從前,你現在的模樣受看多了。”
天魔的目光貪婪而陰狠,“你知道我有多麼渴望你嗎?你的心魔每時每刻都在吸引我——是它讓我現身人間,我幾乎能想象的到吞噬了你的心魔,我會得到多少好處。”
天魔向金光靠近,“你知道七夜爲什麼會追逐你嗎?爲什麼會對你念念不忘嗎?他爲什麼只想得到你——甚至不惜以任何方式?”
天魔每說一個字,金光的眉頭就皺的深一分,等到天魔話音落下,金光卻將眉頭完全舒展開了,“明明是同樣的面孔、同樣的聲音,但是你的表情與語氣真是讓本座噁心。”
金光神色淡淡,“七夜魔君癡迷本座,自然是因爲你了。你時時刻刻都要想吞噬本座,這種渴望自然會讓七夜魔君感同身受。只可惜七夜魔君並不吃人,自然而然就變成了無時無刻都想要與本座親近——”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去親近他人,何況是七夜魔君。難道本座還會認爲他是真心想與本座相伴的麼?”金光眉心微微一皺,“等你消失,如果七夜魔君還有幸活下來,他就只會覺得這段經歷是無比荒謬與可笑。”
“——不過,本座覺得,無論是你還是七夜魔君,都是死了最好。只有你們都死了,玄心正宗纔再無威脅。“
天魔嘖嘖兩聲,“真是大義凜然的金光宗主,真該讓七夜好好的瞧瞧,他費心費力去親近你,得到什麼了?你還不是要送他去死?”
天魔的手按在一夕劍上,輕輕握住劍柄,“人類總是這般無情無趣,還是全都死了的好!這個人間,化爲血海煉獄才最好!”
森寒的劍光閃動,濃重又詭秘的魔氣驟然騰起,向金光衝來。
金光雙手快速變換,連捏了數個法訣,魔氣震了震竟倏地頓住。
劍光裹着魔氣漸漸逼近,逐漸將金光困住,天魔看着金光困獸猶鬥,饒有興致的說道,“你已經入魔啦,還有多少靈氣讓你用?你乖乖的讓我吞噬,看在我們曾經無比親近的份兒上,我一定會時時刻刻想着你、念着你——”
“住口!”金光驀的一聲低喝。
天魔吃吃冷笑,如霜如雪的髮絲在厚重的魔氣飄舞,他緩慢卻堅定的向金光走去,“乖乖的,讓我吃掉你的心魔。”
話音落時,天魔的手已經重重的捏住了金光的右手,他硬生生的將金光右手一折。金光指間尚夾着一張靈符,天魔笑吟吟的捻起扔掉,“真是可憐——入了魔的金光宗主,只有這點靈氣夠做什麼?還不夠我一隻手捏的。”
天魔忽地一口重重咬在金光頸側,鮮血順着金光脖頸緩緩溢出,慢慢的染紅了金光的衣裳。
天魔眼中浮起舒適又滿足的色彩,金光似乎已經無法掙扎,他微微顫抖着被天魔緊緊箍住。
忽然間,天魔臉色一變,他猛地擡頭,一手快速的在金光胸口重重一按。
金光噗的一口鮮血吐出來,但是驚慌失措的卻是天魔,一道金光在他身體裡、經脈裡快速竄動,“這是什麼——金光!你用了什麼!”
金光伏在低聲,吃力的仰起頭,鮮血自他嘴角溢出,“你看不出來嗎?你應該很熟悉啊——這就是兩極箭。”
“你把兩極箭封印在身體裡?”天魔怒吼,“你有心魔,你還把兩極箭封印在身體裡?你瘋了!”
“難道你感覺不到兩極箭的正氣與心魔的衝撞?難道你不覺得日日痛如火燒時時生不如死?爲什麼?金光,爲什麼!”
“本座瘋了?本座看你纔是傻了!本座當然是爲了殺你啊。”金光漫不經心的笑了一下,“你以爲你爲什麼這麼容易就能夠壓制住七夜而出現了?當然是本座在暗中幫你。七夜吃的、用的——只要本座經手的,都是爲了讓你能擺脫他的壓制跑出來啊。”
天魔仰天怒吼一聲,繼而縱聲長笑,“金光,你以爲這樣就能殺了我嗎?你錯了!”
“沒有人能殺了我!”厚重的魔氣自七夜的身體衝出,猛地撞入金光的身體,同時一個詭詐的聲音在金光耳邊響起,“天魔無形無跡,只要心中有魔,就能借體而生!金光,你殺不了我!”
天魔桀桀怪笑,“你不止殺不了我,我還要讓你清醒的看着——我滅掉玄心正宗,毀掉人間萬物!而你,金光!你會是人間的千古罪人!”
金光的髮色變得血紅,雙眼眼底有暗紅色的光芒跳動。在他身側,七夜的身體倏地爆開,兩極箭從中竄了出來跌在地上,與一夕劍落在一起,其上原本充盈的正氣分毫不見。
鮮血遍地,觸目驚心。金光伏在血海中,呵呵冷笑,“你知道我的心魔是什麼嗎?”
“我的心魔——就是不擇手段的消滅你!”
“不——”天魔淒厲的叫聲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個聲音。
紫色的光芒驟然爆開,引爆了林中的法陣。無數道靈符同時發出金色的光芒,將所有的一切都消滅的乾乾淨淨。
樹林變爲枯木,沃土成爲焦土。
在陣法邊緣,一道靈符捏成的紙鶴緩緩飛起,它飛過一戶又一戶人家、一重又一重屋檐,飛入了玄心正宗的大殿,落在了宗主的雲牀上,留下了金光最後的命令和囑託。
“本座與天魔共殞,七夜魔君重傷,當前生死難判無須理會,令明心即刻繼宗主之位,由玄心四將輔佐,將玄心正宗發揚光大。宗主之位,責任爲重,不可感情用事,切記切記!”
長身玉立的青年目中含淚,深深的對着這隻紙鶴拜了下去。
玄心四將伏在地上,各個泣不成聲。
陰月皇朝幻波池內,一道身影自池底緩緩升起,待雙腳踏在池水上,那人緩緩睜開眼。
他看着熟悉的景色,忽地心中一酸,潸然淚下,“金光,你——。”
他想說,你騙我、你害我——可是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陰月皇朝不復存在,陰月太后已經死去,鏡無緣、魔宮四賢、魅姬——都已經死了,上官玉兒死了,金光也死了——
甚至在他養傷修補魂魄的時候、人間已經過了近兩百年,聶小倩、寧採臣、他的生母、燕赤霞、司馬三娘、燕紅葉——所有的人都已經阻擋不住時間,全部應該故去了!
所有代表着七夜魔君矛盾又充實的過往的都沒有了!只有他的記憶還停在過去!
七夜黯然坐在幻波池前,待他再次站起來,幻波池照出了他的模樣。眉目如故,滿頭霜華。
魔界死一般寂靜,兩百年的時間很難生出什麼成氣候的妖魔。
七夜打開玄陰魔門離開了魔界——他不知道自己去人間做什麼,但是他不想繼續留在空空蕩蕩的魔界。
他踏入人間之後,轉頭回望後,又封印了魔界與人間的通道。
金光機關算盡,就是讓妖魔遠離人間,故人已經不在,一點對自己而言簡簡單單的心願能成全就成全了。
七夜向記憶中的京城走去,然後他愕然發現,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國號變了,風俗變了,國都也變了,然後——玄心正宗沒有了,記憶中的玄心正宗大殿已經毀在戰火中,而後新朝的皇帝在其上又建了行宮。
至於曾經名滿天下的玄門領袖,玄心正宗的金光宗主——凡人百姓都沒有聽說過。
七夜失魂落魄的離開城鎮,他忽地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竟沁出淚來,他喃喃道,“金光、金光,你看看,你爲之付出一切的玄心正宗都沒有了——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