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燕等的就是這一刻,趁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運起了“北冥神功”。鳩摩智本來有些神智迷糊,但內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驚:“啊喲!我內力給他這般源源吸去,不多時便成廢人,那可如何是好?”當即運功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已經遲了,他的內力本就不及慕容燕渾厚,其中小半進入對方體內後,此消彼長,雙方更加強弱懸殊,雖極力掙扎,始終無法凝聚,不令外流。
過了半刻,慕容燕將鳩摩智的內力吸盡之後,放開了他的手腕。鳩摩智內力盡失,當即癱坐在地上,暗一運氣,確知數十年的艱辛修爲已廢於一旦。
他原是個大智大慧之人,得高明上師傳授,佛學修爲亦十分睿深,只因練了武功,好勝之心日盛,向佛之心日淡,至有今日之禍。他坐在地上,猛地省起:“如來教導佛子,第一是要去貪、去愛、去取、去纏,方有解脫之望。我卻無一能去,名繮利鎖,將我緊緊繫住。今日武功盡失,焉知不是釋尊點化,叫我改邪歸正,得以清淨解脫?”他回顧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爲,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又慚愧,又傷心。
只見鳩摩智站起身來,合什躬身嘆道:“老衲謝過二公子救命之恩,老衲以前雖在佛門,爭強好勝之心卻較常人猶盛,今日之果,實已種因於三十年前。唉,貪、嗔、癡三毒,無一得免,卻又自居爲高僧,貢高自慢,無慚無愧,唉,命終之後身入無間地獄,萬劫不得超生。”
慕容燕還禮道:“大師何出此言,大師今日大徹大悟,來日必早登極樂,脫離輪迴之苦。”
鳩摩智道:“都是拜二公子所賜。老衲今日告辭,此後萬里相隔,只怕再難得見。這有七本賬簿,是老衲從蘇州公子舅母處借來,今日就奉還二公子。”說着從懷中將那七本《小無相功》秘本掏出交給了慕容燕。
慕容燕道:“大師要回吐蕃國去麼?”
鳩摩智道:“我是要回到所來之處,卻不一定是吐蕃國。”
慕容燕道:“貴國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大師不等此事有了分曉再回?”
鳩摩智微微笑道:“世外閒人,豈再爲這等俗事縈懷?老衲今後行止無定,隨遇而安。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說着就轉身而去。
這一來,鳩摩智大徹大悟,終於真正成了一代高僧,此後廣譯天竺佛家經論而爲藏文,弘揚佛法,度人無數。其後天竺佛教衰微,經律論三藏俱散失湮沒,在西藏卻仍保全甚多,密教自此大興,三藏典籍輾轉傳入中土甚多,其間鳩摩智實有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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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時分,西夏國禮部一位郎中來到賓館,會見慕容復,說道皇上今晚在西華宮設宴,款待各地前來求親的佳客,請慕容公子務必光臨。
當晚衆人更衣打扮,齊去皇宮赴宴。鍾靈和靈鷲宮四姝本想都改穿男裝,被齊去瞧熱鬧,但慕容燕道:“若是被瞧出了破綻,只怕不美。”鍾靈等只得罷了。慕容復、慕容燕、鄧百川、公治乾、包不同、風波惡六人來到皇宮門外。鄧百川遞入慕容復的名帖,便被迎進了宮去。
來到中和殿上,只見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餘人,散坐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鋪繡了金龍的黃緞,當是西夏皇帝的御座。東西兩席都鋪紫緞。東邊席上高坐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紅袍子,袍上繡有一頭張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後站着八名武士。慕容燕等一見,便知是吐蕃國的宗贊王子。西首席上坐的那人卻是段譽,顯然這次前來應徵的諸少年中,以吐蕃國王子和大理國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禮。其餘貴介子弟,便與一般民間俊彥散坐各席。
侍從安排慕容復坐下,慕容燕與他共坐,鄧百川等站在他們身後。衆人絡繹進來,紛紛就座。
各席坐滿後,兩名值殿將軍喝道:“嘉賓齊至,閉門。”鼓樂聲中,兩扇厚厚的殿門由四名執戟衛士緩緩推上。偏廊中兵甲鏘鏘,走出一羣手執長戟的金甲衛士,戟頭在燭火下閃耀生光。跟着鼓樂又響,兩隊內侍從內堂出來,手中都提着一隻白玉香爐,爐中青煙嫋嫋。衆人都知是皇帝要出來了,凝氣屏息,不作一聲。
最後四名內侍身穿錦袍,手中不持物件,分往御座兩旁一立。慕容燕見這四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貼身侍衛,武功不低。一名內侍朗聲喝道:“萬歲到,迎駕!”衆人便都跪了下去。
但聽得履聲橐橐,一人自內而出,在御椅上坐下。那內侍又喝道:“平身!”衆人站起身來。慕容燕向那西夏皇帝瞧去,只見他身形並不甚高,臉上頗有英悍之氣,倒似是個草莽中的英雄人物。
西夏禮部尚書站在御座之旁,展開一個卷軸,朗聲誦道:“法天應道、廣聖神武、大夏皇帝敕曰:諸君應召遠來,朕甚嘉許,其賜旨酒,欽哉!”衆人又都跪下謝恩。那內侍喝道:“平身!”衆人站起。
那皇帝舉起杯來,在脣間作個模樣,便即離座,轉進內堂去了。一衆內侍跟隨在後,霎時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衆人相顧愕然,沒料想皇帝一句話不說,一口酒不飲,竟便算赴過了酒宴。各人尋思:“我們相貌如何,他顯然一個也沒看清,這女婿卻又如何挑法?”
那禮部尚書道:“諸君請坐,請隨意飲酒用菜。”衆宮監將菜餚一碗碗捧上來。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日常所食以牛羊爲主,雖是皇宮御宴,也是大塊大塊的牛肉、羊肉。
衆人正在就餐之時,突然間鐘聲嘡嘡響起,內堂中走出兩排人來,有的勁裝結束,有的寬袍緩帶,大都拿着奇形怪狀的兵刃。領頭的是一名身穿錦袍的西夏貴官。西夏禮部尚書向那錦袍貴官拱手道:“赫連徵東,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這錦袍貴官便是一品堂總管赫連鐵樹,官封徵東大將軍,三年前曾率領一品堂衆武士前赴中原,卻給慕容復假扮李延宗,以“悲酥清風”迷藥迷倒衆人。赫連鐵樹等都爲丐幫羣丐擒獲,幸得段延慶相救脫險,鎩羽而歸。
赫連鐵樹朗聲說道:“公主娘娘有諭,請諸位嘉賓用過酒飯之後,齊赴青鳳閣外書房用茶。”
衆人一聽,都“哦”的一聲。許多人都知銀川公主居於青鳳閣,她請大夥兒過去喝茶,那自是要親見衆人,自行選婿。衆少年一聽,都十分興奮,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總也親眼見到了公主。西夏人都說他們公主千嬌百媚,容貌天下無雙,若能見上一見,也不枉了遠道跋涉一場。”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來,說道:“什麼時候不好喝酒吃肉?這時候不吃啦,咱們瞧瞧公主去!”隨從的八名武士齊聲應道:“是!”吐蕃王子向赫連鐵樹道:“你帶路吧!”赫連鐵樹道:“好,殿下請!”轉身向段譽拱手:“段殿下請!”段譽客氣的道:“將軍請。”
一行人由赫連鐵樹引路,穿過一座大花園,轉了幾處迴廊,經過一排假山時,遠遠望見花木掩映中露出樓臺一角,閣邊挑出兩盞宮燈,赫連鐵樹引導衆人來到閣前,朗聲說道:“四方佳客前來謁見公主。”
閣門開處,出來四名宮女,每人手提一盞輕紗燈籠,其後是一名身披紫衫的宦官,說道:“衆位遠來辛苦,公主請諸位進青鳳閣奉茶。”
宗贊王子道:“很好,很好,我正口渴得緊了。爲了要見公主,多走幾步路打什麼緊?又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哈哈,哈哈!”大笑聲中,昂然而前,從那宦官身旁大踏步走進閣去。其餘衆人爭先恐後地擁進,都想搶個好座位,越近公主越好。
只見閣內好大一座廳堂,地下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織了五彩花朵,鮮豔奪目。一張張小茶几排列成行,几上放着青花蓋碗,每隻蓋碗旁有隻青衣碟子,碟中裝了奶酪、糕餅等四色點心。廳堂盡處有個高出三四尺的平臺,鋪了淡黃地毯,臺上放着一張錦墊圓凳。衆人均想這定是公主的座位,你推我擁的,都搶着靠近那平臺而坐。
各人坐定,那宦官舉起一根小小銅錘,在一塊白玉雲板上叮叮叮地敲擊三下,廳堂中登時肅靜無聲,靜候公主出來。
過得片刻,只聽得環佩丁冬,內堂走出八個綠衫宮女,分往兩旁一站,又過片刻,一個身穿淡綠衣衫的少女腳步輕盈地走了出來。
衆人登時眼睛爲之一亮,只見這少女身形苗條,舉止嫺雅,面貌更十分秀美。衆人都暗暗喝一聲彩:“人稱銀川公主麗色無雙,果然名不虛傳。”慕容燕卻知這少女不是銀川公主,而是公主的貼身侍女曉蕾。
那少女緩步走向平臺,微微躬身,向衆人爲禮。衆人當她進來之時早已站起,見她躬身行禮,都躬身還禮,有人見公主如此謙遜,沒半分驕矜,更嘖嘖連聲地讚了起來。那少女眼觀鼻、鼻觀心,目光始終不與衆人相接,顯得甚是靦腆。衆人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生怕驚動了她。
過了好半晌,那少女臉上一紅,輕聲細氣地說道:“公主殿下諭示:諸位佳客遠來,青鳳閣愧無好茶美點待客,甚是簡慢,請諸位隨意用些。”
衆人都是一凜,面面相覷,忍不住暗叫:“慚愧,原來她不是公主,看來只不過是侍候公主的一個貼身宮女。”但隨即又想,宮女已是這般人才,公主自然更加非同小可,慚愧之餘,隨即又多了幾分歡喜。
待大多數人都喝了茶,吃了點心之後,那宮女又說道:“公主殿下有請各位佳客,移步內書房,觀賞書畫。”
宗贊“嘿”的一聲,說道:“書畫有什麼好看?畫上的美女,又怎有真人好看?摸不着,聞不到,都是假的。”但還是站起身來。
那宮女道:“公主殿下有諭:凡是四十歲以上、已逾不惑之年的先生們,都請留在這裡凝香堂中休息喝茶。其餘各位佳客,便請去內書房。”
她剛說完這句話,就被包不同一通“非也,非也!”的胡攪蠻纏給糊弄着進了內堂。其餘衆人也是一鬨而進,別說過了四十的,便五六十歲的也進去了不少。只十幾位莊嚴穩重、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