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人走進店裡時,詩乃已經坐在一張桌子前等着了。
“嗨,挺快的嘛,你們兩個,還以爲會再晚一些。”詩乃擡手輕笑着打招呼道。
而一聽這個,和人便忍不住轉頭瞪了眼林木,然後忿忿道:“這都是某人的功勞啊。”
林木瞥了眼和人,無所謂道:“那功勞我就收下可。”說着,他已經在詩乃對面坐下了。
和人走到林木身旁坐下,解開衣領處的一顆鈕釦,翻了個白眼,然後朝吧檯那邊的艾基爾道:“艾基爾,兩杯冰搖雙份濃縮咖啡。”
詩乃打量起點了陌生飲料的和人,發現他衣領裡露出來的脖子已經跟假想世界的角色差不多細,膚色看起來也不太健康。
再看看旁邊的林木,膚色白皙水潤,讓人懷疑掐一下能出水,無論什麼部位都是驚人的完美。
然後目光再次默默轉移到和人身上,無語道:“……你是不是又瘦了?多吃一點吧。”
和人也是有些無奈:“原本已經恢復標準體重了。但是,這禮拜五六日一口氣又瘦了下來……”
“你是跑到深山裡修行了嗎?”
“沒有啦,只是和零一樣,在一直睡覺而已。”
“那樣爲什麼會變瘦?”
“因爲不吃不喝啊。”林木習慣性地一手撐着下巴,懶散接話道。
“哈……啊?你們兩是想得道昇仙嗎?而且爲什麼只有桐人瘦了,你卻沒什麼變化啊。”
“因爲他不是正常人!”和人翻白眼道。
就在這時,吧檯裡忽然傳來清脆的搖晃聲。
一看之下,原來是店長正用不適合他那巨大身軀——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的輕巧手法晃着銀色搖杯。
“對哦,這裡晚上就變成酒吧了。”,在心裡這麼想的詩乃注視之下,艾基爾把搖杯內液體倒進兩個喇叭花型的香檳杯,然後放在托盤上送了過來。
分別放在林木與和人面前的杯子中,裝滿了全是細小泡沫的淡茶色液體。
“這就是剛纔的,冰搖……什麼的?”詩乃疑惑好奇道。
桐人便聳聳肩,將被子推向詩乃:“要嚐嚐嗎?”
詩乃猶豫了一下,她說了一句“那我就喝一口看看”後,便拿起和人的杯子把嘴脣湊上去。
林木視野餘光瞥了眼,然後輕笑着搖搖頭,拿起自己那杯在脣邊抿了一下。
與之前就喝過,已經習慣了的林木不同…
詩乃的感受要深刻的多——舌頭首先感覺到濃稠細緻的泡泡,接着則是爽快冰涼的口感以及咖啡的芳香,嚥下之後還有一陣相當鮮明的甘甜餘韻。
跟在學校自動販賣機裡買的冰咖啡歐蕾可以說完全不同。
“好喝。”
她低聲說完,艾基爾便一臉滿足地拍了拍粗壯的上臂。
“要是酒保的技術不好,可就搖不出那樣的泡沫嘍。”
“別在現實世界炫耀自己的技能熟練度好嗎?”和人吐槽了一聲。
林木確實斜了眼他,同樣吐槽道:“你纔是玩遊戲玩魔怔了吧,生活技能是現實世界的基礎喔。”
聞言,和人再次翻了個白眼:“你這傢伙,別老是拆我的臺啊……”說完,桐人愣了一下,彷彿這一幕好像在哪裡發生過一般……
搖了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外,然後看向艾基爾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什麼味道啊?”
聽到問題,店長乾咳了幾聲後回答:“波士頓風味的燉豆子。要是廚師的技術不好……”
“你太太故鄉的口味嗎?給我來一份吧。”林木果斷舉手發言。
然後和人接上:“我也要。”
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的艾基爾把嘴脣閉成ㄟ字形後離開。
接着和人便從詩乃面前拿回杯子,喝了一大口裡頭的飲料。他吐了一口氣後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最後筆直地看着詩乃。
“…………他的情況怎麼樣?” 雖然桐人忽然就這樣拋出一個問題,但無論是詩乃,還是林木,都是馬上就瞭解他的意思。
不過詩乃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從和人手裡把杯子搶過來,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大口。
滑順的泡泡霎時流下喉嚨,一股濃厚的香味衝上鼻腔。這股刺激讓她浮現在腦袋裡頭的片段性思考連接起來,最後轉變成簡短的一句話。
“嗯……好像已經冷靜不少了。” 半年前,二〇二五年年末所發生的【死槍】事件。
三名實行犯之一,也是詩乃當時唯一朋友的新川恭二,在經過以少年犯案件來說算是特例的漫長審判之後,在上個月被移送到了醫療少年院裡。
恭二在審判中只是固執地保持沉默,就連面對進行精神鑑定的專家也幾乎完全沒有開口。
但在事件過了六個月的某一天,他忽然開始斷斷續續地回答起諮商心理師的問題來了。
不過,詩乃大概能夠了解他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六個月——也就是一百八十天,正是VRMMO遊戲《Gun Gale Online》在未付費狀態之下賬號所能保存的期限。
過了這段時間後,新川恭二的分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他本體的角色【鏡子】已經從GGO服務器裡消滅。到了這時,新川恭二才終於準備開始面對現實。
其實說起來,和人心裡有些慶幸幸好最後去找詩乃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零,不然——新川恭二恐怕已經死了……
“過一陣子後,我打算再去申請面會。我想他這次應該會見我纔對。”
這時,林木終於輕哼了一聲:“所以說有時候真理解不來你們這些人。”
作爲最瞭解林木的搭檔,和人自然是知道林木理解不來什麼……他知道零很討厭過分善良的行爲……
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朝詩乃露出一個歉意的笑。
然後氛圍沉悶了一下,和人便把目光轉到不斷降下的雨滴上。
數秒鐘的沉默,馬上就被詩乃故意裝出來的不滿表情打破了。
“——喂,零就算了,桐人的話一般都會問我要不要緊纔對吧?”
“咦,啊,是、是這樣嗎——呃,詩乃你還好嗎?” 成功讓和人露出鮮少展現的慌張模樣後,少女才暗暗抱持着滿足感露出了笑容。
“你借給我的那些老動作電影,我全部看完了。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讓手槍子彈轉彎越過障礙物的那部。我總覺得似乎能在GGO裡重現那種畫面,下次你就當我的練習對象吧。”
“這……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麻煩你手下留情啊……不過說起來零似乎已經可以做到了,你不去請教一下他……”說着,他看向林木。
林木瞥了眼他,略有些無語:“你是木頭吧。”說完,他看向詩乃,無所謂道:“你應該更加主動明顯一點,不然這傢伙察覺不到的。”
一聽此言,桐人和詩乃皆是愣了一下,然後詩乃臉頰泛紅,桐人確實不明就裡。
搖了搖頭,詩乃轉移話題道:“不過說起來,確實已經好很多了啊……”
讓詩乃痛苦了五年以上的槍械恐懼症,依然不算完全消失。
即使已經能觀賞槍戰電影,但在街角海報或是玩具店櫥窗裡忽然看見槍械時,詩乃的心臟還是會開始急速跳動。
但她現在已經認爲,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正常反應,同時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警戒心了。畢竟很難保證不會在現實世界裡再次遇上拿着真槍的歹徒。
而且,過去光是看見槍的照片或是影像便會昏倒嘔吐,但這些激烈抗拒反應如今已經消失,這點足以讓詩乃覺得自己已經得救。
目前在學校裡,她也不再覺得自己遭受排擠。甚至還有幾個會一起吃午餐的朋友。
只不過認識那些朋友的契機,竟然是眼前這兩個少年到校門口來等自己這件事,尤其是顏值犯規到不講道理的林木……想想那次林木和個人兩個人一黑一白兩個靠在學校門口的大樹上叼着狗尾巴,隨意的聊着天。
不知道多少放學出門的女生看呆了眼,直到詩乃出門,兩個少年便迎上來,一左一右的旁若無人般和他聊起來……
事後不僅沒有傳出什麼謠言,反而讓她在學校名聲大噪,不少在門口看到了兩人的女生,都找到她想要那兩個人的聯繫方式……
這讓詩乃內心感到有些複雜。
和人似乎沒有注意到詩乃在想些什麼,只見表情恢復平靜的他點頭說:“那麼,死槍事件,到這裡可以算是完全告一段落了……對吧?”
“嗯……可以這麼說吧。” 詩乃也緩緩點了點頭,但她立刻又閉起嘴巴。
雖然記憶深處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但在少女繼續深思之前,從廚房裡現身的店長便已把三個冒着熱氣的盤子放到桌上。
燉煮成透明黃褐色的四季豆,以及盤中央隨處可見的四角型培根,令人早已消化完午餐的胃產生劇烈的空腹感,更讓詩乃像是被吸過去般握住了湯匙。
她好不容易纔清醒過來,急忙把手縮了回去並且表示:
“啊,我、我沒有點啊?” 結果巨漢店長用嚴肅又帶點惡作劇模樣的表情說:“沒關係,這是桐人請的。”
就在和人聽見這句話而茫然張大了嘴巴時,店長已經悠然走回吧檯後面去了。
詩乃在喉嚨深處發出咕咕的笑聲,然後纔再次拿起湯匙,對着和人輕輕點頭。
“感謝你的招待。”
“……唉,請就請吧。反正纔剛領到打工的費用,現在手頭可是寬裕得很呢。”桐人無奈道。
於是,林木便斜視着林木:“吼?那就麻煩闊綽的桐姥爺也把我這份請了喔。”
“什麼嘛,你不是也領到了工資嗎?”
“喔~原來你們兩個有在打工啊?是什麼樣的工作?”
“就是剛纔說過的三天不吃不喝那件事啊。不過呢,這等正事結束之後再說吧。趕快趁熱把它們解決掉纔是重點。” 和人拿起桌上的小瓶子將一大堆芥末擠到盤子上,接着把瓶子遞給旁邊的林木。
林木倒了大概倒了和人一半的量,然後遞給詩乃……
詩乃做完同樣的動作後,直接用湯匙舀起一大匙豆子塞進嘴裡。
煮得熟透的豆子已吸收了滿滿的甜味,帶着一種雖爲西式風格卻相當令人懷念的樸實口感。切得相當厚的培根也已經去除多餘的油,逐漸在舌頭上融化。
“這真是……太好吃了。” 詩乃咕噥完,才向着對面狼吞虎嚥當中的和人問道:“他剛纔說是波士頓風味吧?那到底是用什麼調味的?”
“嗯……名字我忘記了,不過確實是使用了粗製糖蜜……叫什麼來着……”
“Molasses。”林木嚥下食物,隨意道。
“啊對!就是這個名字。”
“這樣啊……我還以爲美國菜只有漢堡和炸雞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