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今目睹過那位銀色騎士孤身鎮壓邊境身姿的連利,對那道身影真的很嚮往。
強大,耀眼,彷彿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他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也有機會處於那樣的情景,一定也要成爲那樣的人。
但是——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卻逃了。
——站起來。得回到自己擔綱的位置去才行。現在不戰鬥的話,我就永遠是失敗作了。
在躲進去的帳篷當中,他數次這麼激勵着自己。
但是在連抱住膝蓋的雙手都還沒鬆開時,沉重的地鳴與兇猛的吼叫聲就宣告已經開戰。
感覺裝備在腰部兩側的一對飛刀就像在指責主人般微微震動了起來。
但已經回不去了,現在還有什麼臉回去站在相信自己的騎士長與衆衛士面前。
——有沒有我在都是一樣。無法使用武裝完全支配術的上位騎士,待在那裡反而礙事。
當他一邊浮現藉口般的思緒,一邊準備把兩膝之間的臉埋得更深一點時——
帳篷入口處傳來細微的聲音,連利嚇得全身震動了一下。
“緹潔,這裡怎麼樣?”
‘難道是來找我的嗎?’當連利不像個騎士而怕到整個人僵住時,就又聽見另一道聲音。
兩道聲音似乎都來自於年輕女性。
“嗯,這座帳篷應該沒問題。羅妮耶。把學長和零大人藏在深處,我們就守在入口吧。”
……
……
守備軍的第一名犧牲者,是第一部隊前線右翼一名剛步入老年的衛士。他當時正在迪索爾巴德身邊奮鬥着。
原因是來不及用盾牌擋下哥布林投擲過來的手斧。
他的劍術雖然相當不錯,但天命已經快要接近降下線前端也是不爭的事實,斧頭陷進他滿是皺紋的脖子後已經造成了致命傷。
即使在後方待機的修道士隊緊急詠唱治癒術,也來不及彌補他受到的傷害。
迪索爾巴德立刻停止弓箭的亂射,準備對倒地的老衛士施行高等治癒術。
但是衛士卻搖了搖頭,一邊吐出大量鮮血一邊大叫:“不行!這是我這個老頭的天職與天命……騎士大人,我們的國家,就拜託……你……了…………”
下一刻,生命力放射出一定程度的空間神聖力,然後老衛士就死亡了。
迪索爾巴德咬緊牙根,把老衛士的生命轉變成熾焰弓的火焰,射穿了投出手斧的哥布林士兵。
之後守備軍的衛士也零散但是不斷地出現陣亡者。
而數十倍於他們的亞人們同樣唯唯諾諾地遵從毫無慈悲心的突擊命令,然後命喪於戰場之上。
在戰場上分散開來的大量天命神聖力,幾乎都變成光粒朝天空升去—— 峽谷的遙遠上空。
一隻飛龍趁着夜色滯留在空中。 天命就旋轉並濃縮到身穿黃金鎧甲,穩穩站在龍背上的整合騎士身邊。
……
……
聽着遠處的聲響,優吉歐握緊腰間的藍薔薇之劍劍柄,他數次擡頭看向天空,也數次看向遠處傳來聲響的方向。
他知道戰爭已經開始了。
“騎士長閣下……”
“我知道,但我們現在的責任,是死守這裡,相信自己的戰友,年輕人。”
“……是。”
……
……
根本沒有可以藏身的時間與地點,連利只能在物資帳篷深處陰暗地點縮起背部,維持抱膝的姿勢等待靠近的人影。
採光用圓洞透下來的些微光線所照出來的,
是兩名年紀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的少女。其中一個有着漂亮的紅髮,另一個的頭髮則是深茶色。
在看來像學院制服的灰色束腰外衣與裙子上又加了輕裝鎧甲,左腰上掛了細長的直劍。
連利不認得她們,而且從裝備的等級來看,應該不是騎士而是一般民衆擔任的衛士。
但,重要的不是這個。
幾乎是一瞬間,連利的視線便被那位紅色長髮的少女手中推着的輪椅上坐着的銀髮少年給死死抓住了。
是那個在他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印記的身影。
“夜……夜靈.辛賽西斯…零……”意味帶着顫音的連利,瞬間也引起了少女們的注意。
紅髮少女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速度將右手伸向劍柄。
在她拔劍之前,連利就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不是敵人……抱歉嚇到你們了。我可以站起來嗎?會讓你們看見我的雙手。”
“……好的。” 等待少女以僵硬的聲音迴應,連利才緩緩站起身子。
在保持高舉雙手的狀態往前走了一兩步之後,從屋頂洞穴照射進來的殘光就讓最高級的鎧甲兩邊腰部的神器發出閃亮光芒。
少女們猛然屏住呼吸,急忙挺直了背杆。
離開劍柄與輪椅的右手,放到左胸前做出敬禮的動作。
“騎……騎士大人!失禮了!”
連利搖了搖頭來制止鐵青着臉準備繼續道歉的紅髮少女。
“沒有啦……是嚇到你們的我不好。而且我已經……不是整合騎士了……” 雖然後半部已經變成幾乎快聽不見的呢喃聲,但兩名少女還是露出驚訝的表情來眨着眼睛。
也難怪她們會覺得困惑。
因爲從連利背上垂下來的鑲邊披風,以及胸甲中央那個閃閃發亮的十字加上圓形的公理教會紋章,正是他身爲整合騎士的證明。
連利邊像是想用右手指尖遮住公理教會紋章,邊從他自嘲般扭曲起來的嘴裡說出真相:
“我剛纔丟下自己擔綱的區域逃到這裡來了。最前線已經開始戰鬥。現在由我負責指揮的部隊應該產生了很大的騷動。甚至已經出現犧牲者了。即使是這樣還躲在這裡無法動彈的我,哪還有資格當什麼騎士呢?”
說着,他的視線不自覺瞥向那銀色的少年,他微微低垂着頭,記憶中淡漠的紫色眼眸,此刻滿是晦暗。
“這位,纔是真正的騎士……我……只是個失敗品……”聲音中透露着濃濃的自卑。
他咬緊了嘴脣,然後稍微擡起視線。
可以看見紅髮少女瞪大的眼睛裡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一頭翠色短髮,容貌清秀中帶着弱氣,看不見絲毫屬於騎士的堅毅。
當連利馬上要把眼神從最討厭的己身容貌上移開時——
紅髮少女就像又被其他事情嚇到了一樣以一隻手遮住嘴角。
連利一疑惑地皺起眉頭,就換成少女伏下視線輕輕搖了搖頭。
“抱……抱歉。沒什麼事……” 代替就這樣低下頭的紅髮少女,至今爲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深茶色頭髮少女往前走,以細微但堅定的聲音自報姓名。
“請恕我們怠慢了。我們是隸屬於補給部隊的羅妮耶·阿拉貝魯初等練士以及緹潔·休特里涅初等練士。而這位是……桐人上級修劍士,另一位是騎士零大人……您剛剛也說了……應該是認識的……”
“桐人”。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連利就因爲過於驚愕而發出小小的叫聲。
因爲他知道,正是這個名字的主人與另外一人一同,僅僅憑藉兩人就闖過了中央大聖堂,打敗了複數強大無比的整合騎士。
甚至傳言銀色的騎士都是因爲與這兩人對戰,而淪爲了這種狀態…
所以——
這名年輕人是以自己爲變成這樣爲代價,將銀色的騎士拖入這種狀態的嗎?
連利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感覺被壓迫了一般,後退了一步。
名爲羅妮耶的嬌小少女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以極認真的口氣繼續表示:“那個……我無法對騎士大人您的狀況有任何的評論。因爲我們雖然是守備軍的一員,但是也沒有到前線作戰,而是像現在這樣退到了後方。但是……現在絕對要守護騎士愛麗絲大人託付給我們兩位……就是我們的任務。”
愛麗絲——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
在各方面都與連利完全相反的年輕天才騎士。
現在這個瞬間應該也單獨留在前線,準備着守備軍的秘策,也就是發動大規模的術式。
連利因此而承受了更加強烈的自卑感,這時露出認真表情的初等練士像是要把他逼入絕境般繼續表示:
“騎士大人,我知道這是任性的要求……但可否請您助我們一臂之力呢?老實說,光靠我們兩個人,可能連對付一隻哥布林都有問題。但我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得保護好這兩位!”
羅妮耶眼睛裡的眩目光芒,讓連利眯起眼睛。
他認爲那是把自己的使命確實刻劃在心裡,下定決心即使損失所有天命也要完成使命的人才擁有這樣的光芒。
——既然是初等練士,那就表示還沒有從學校畢業,連這樣的女孩子都有的東西,自己到底是忘在哪裡了呢?
還是說,當自己以整合騎士的身份從這個人界醒過來時就已經欠缺了呢……
連利聽着從自己嘴裡傳出的沙啞聲音。
“我想……待在這裡就沒問題了。指揮守備軍第二部隊的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閣下,如果可以突破那位大人的防守,那麼人界也等於是完蛋了。那時逃到任何地方下場都是一樣。我在戰爭結束前都打算坐在這裡。要待在附近的話,就不要打擾我……”
把語尾融化在無聲的嘆息中,連利再次回到帳篷深處重重坐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
山地哥布林族首領柯索吉投出去的***也不斷在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所負責的最前線左翼炸裂。
趁着現場佈滿濃煙的機會,大量的山地哥布林就像從大網目的布料流下的水一般鑽過了防衛線。
連利與兩名少女衛士都無從得知,它們的目標正是殲滅人界守備軍最後方的補給部隊。
……
……
聚集在東大門的七名上位整合騎士當中,陷入最悲觀心理狀態的是放棄負責地點的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但這時候實戰經驗應該比他多的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也被逼入絕境。
艾爾多利耶是騎士愛麗絲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的崇拜者。
那種感情很複雜,並非愛戀或者其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守護她。
自從以整合騎士身份覺醒之後,愛麗絲就已經被謳歌爲教會史上除開那位夜靈.辛賽西斯.零那個怪物之外,最優秀的天才。
除了遠超過衆修道士與司祭的神聖術才能之外,還被至今爲止拒絕與所有騎士產生共鳴的最古老神器,擁有永劫不朽外號的【金木樨之劍】選爲主人,再加上她還有完全吸收騎士長貝爾庫利絕技的武術才能。
外表看起來雖然是名年輕少女,但是愛麗絲對大多數騎士而言,根本是像北方天空的孤星般難以接近的存在。
而她是最高司祭司繼承人的傳聞也更加深了這種狀況。
因此艾爾多利耶以騎士身份覺醒後,就不曾想過要接近愛麗絲。甚至可以說在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