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下雨的緣故,在黃瀨訓練結束也已經是放課後好久的事了。出了校門之後,街道上的行人並不是很多。昏暗的天色之下,亮起的街燈像被磨砂玻璃擋住了般,在雨中亮起一片朦朧的光暈。
我和黃瀨之間隔着一小段出於禮貌的距離,他的手穩穩地握着傘,雨點砸在傘面上,順着傘面的弧度一點一點匯聚成水流,然後從傘緣流下。我就這樣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側,沒有說話。
他的個子真的很高,站在身邊宛如一道足以擋住風雨的屏障,似乎是因爲有了同行的人,在嘈雜如悲泣的雨聲中,我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那個……說點什麼吧?”
黃瀨開口打破了沉默了良久的氛圍,我擡頭看向他,等着他接下去的話。
接收到了我的目光,他又擺起手開始解釋道:“你看,這樣一直不說話不是怪怪的嗎?所以說點什麼吧?”
現在我終於明白一路上他爲什麼一直揪着眉毛,因爲沒有人講話所以覺得彆扭?
“謝謝。”因爲不熟悉的關係,我覺得我和黃瀨之間不會有話題可談。出於配合他的要求,我再次對他答謝。
“誒怎麼突然又說這個?”
“不然我應該說什麼?”
黃瀨看着我愣了幾秒,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般,眼底閃了閃,“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可以告訴我嗎?”
在得知了黃瀨的全名之後,我也沒想過要告訴她自己是誰。既然對方發問了,我點了點頭,開口用最簡單的方式介紹了自己,“藍原純子。”
“藍原桑是嗎……”接收到了新的信息,黃瀨擡起空出的另一隻手,用漂亮的手指託了託下巴,“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誒?國中的時候……藍原桑國中是在東京唸的嗎?感覺這個名字很熟悉呢。”
聽完黃瀨僅僅只是隨口的疑問,我的身體止不住地僵硬住。像是被什麼抓住了雙腳,我停下步伐,沒有再跟上黃瀨。
脫離了傘的遮擋,雨水一瞬間籠住了我的全身,那段和雨水一樣冰冷的過往猶如夢魘般襲入我的腦海。
▲ тт kan▲ C〇
東京,剝奪了我一切的地方,那個地方對我而言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灰暗。我和黃瀨在此之前並不相識,他若是聽過我的名字,那麼我能夠想到的渠道只有一個,半年前藍原昌之的案件。
“你怎麼了突然停下了?”
黃瀨說着,退後幾步,重新把傘遮擋在了我的頭上。我擡頭看着他,金棕色的眸中只是單純的疑惑和幾分擔憂而已。
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由地想到,如果他記起了在東京時那個事件有關我的一切,他還會用這樣不同於嘲諷和厭惡的目光看着我麼?
“黃瀨君記錯了,我從來不曾在東京待過。”我垂下目光,沒有看着他的臉地回答道,“謝謝黃瀨君的傘,那麼,就此告辭了。”
說到底我果然還是在害怕,從東京到神奈川是害怕面對的逃避,在海常不敢與同班或者同社團的人深交,是害怕暴露了自己的過往。只是被提及了一個關鍵詞,像是“逃吧”這樣的字眼就瞬間塞滿了我的大腦。
一直想要忘記的過往宛如一片無盡的陰影,而在這陰影之中,我不斷地沉淪。
我從黃瀨的傘下逃跑了,衝進了看起來像是白紗般的大雨之中。膽小鬼的我也只會逃跑,我奮力地朝醫院跑去,在孤獨的雨中,我唯一能想到的依靠便是母親。
或許也只有大雨能讓我更加清醒一些,無法抹滅的過去,自己的立場,我應該要看得清楚一些的,我從來就不適合和人來往,不是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悲觀和消極,這樣的想法在我心底從來不曾消散過,即便在遇見繪理子之後,我曾經有想過從要束縛之中逃脫出來,但最終也以把自己的本心與繪理子隔離起來而告終。
醫院和平常一樣冷清,永遠都被病痛和疲憊纏繞着,沒有人注意到渾身溼透的我是如何從門口衝進來的。我擦乾了臉上的雨水,晃晃悠悠地走到電梯之前。
在電梯門打開之後,裡面走出的男人卻讓我再度陷入了從來不曾退散的陰影之中。
浦下真一。
我瞪大了雙眼,近乎驚恐和不安的視線完全無法轉移地鎖定在了這個右眉有着一道兇惡疤痕的男人身上。
他怎麼會在這裡!
“噢,藍原。”浦下朝我打了招呼,聽起來算是平和的聲線卻因爲習慣性板着的面容顯得格外生硬。
在這裡見到浦下並不是什麼好事,此前他找我想和我談半年前的案件,在我擺出拒絕的態度後,與事件還有間接關係的人,便是我的母親了。
我不想和浦下說話,禮貌性地向他點頭回禮之後,我很快地收回視線走進電梯。心想着,希望浦下出現在這裡,只是一次單純的偶然,而不是因爲事件的關係來找母親。
我慌忙按着電梯按鈕,希望電梯的門能儘快關上。而門關到一半時,浦下卻突然伸過手阻止門關上。電梯門重新被打開,他很快地走進,站在了我的身側。
電梯裡只有我和浦下兩個人,在門關上,電梯內成爲密閉的空間,我和他之間沉默的氛圍顯得分外詭異。
這麼各懷心事地站着,在電梯到達七層之前,浦下突然開口對我說道:“淋雨容易生病,女孩子應該多注意一些。”
對於浦下這麼挑起話題,我感到有些驚訝,只是他那張永遠看起來都顯得兇戾的臉,完全看不出是在關心。我依然沒有回話,垂着頭,因爲淋過雨的緣故,鼻腔有些堵塞,這讓我的呼吸聲聽起來特別粗重。
“半年前見到你的時候,也是因爲淋雨生了病吧?”
我僵住了肩膀,呼吸也開始小心翼翼。將話題這麼引入,果然浦下要和我說的話,都和半年前的事件脫不開干係。
“所以浦下警官想表達什麼?”我有些生氣地轉過頭質問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浦下警官再怎麼找我,再想和我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吧,難道不是嗎?”
當一切都爲時已晚,做什麼都是徒勞了。已經發生過的誤會也好,苦痛也好,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了,又何必再去不斷不斷地提起呢?這便是我不待見浦下的原因了。
電梯緩緩停下,我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沒有再去看浦下的反應,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理他。
身後沒有浦下追出的動靜,再我又跨出幾步之後,浦下渾厚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
“藍原,你真的不願意再聽我說一句麼,令尊被害的夜裡,除了你之外,你的母親一樣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的腳步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後,依然沒有回頭地繼續向前走。
心情又一次被浦下攪得亂起八糟,雖然他並沒有再追上我,強制性地要和我對話。明明他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可最後那句話,卻如同鉛塊,重重地沉在了我的心底。
我拍了拍臉頰,提起脣角微笑。
“媽媽,我來了哦。”推開病房的門,我照着往常的習慣這麼對母親說道。
坐在病牀上的母親看着我,表情柔和。
“阿純……”
她親切地喚着我的名字,看着這樣的母親,我恍然覺得浦下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或許,浦下真的沒有來找過母親,我是這麼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