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把換下的純白羽織疊好收起來,一隻純黑鑲金的蝴蝶靜靜停在他頭頂,並不受動作驚擾,只是悠閒地翕動翅膀。
身上的斗篷大概是魔都特產的,夏目說不出它的質地,不過穿在身上涼滑的很,大小也剛好,能完全遮住他迥異於魔都生物的短髮和眼瞳。
在這片灰暗之地,陽光的顏色意味着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裡也不像淺櫻之裡般物產豐饒,可做肉類的不少,味道鮮美也架不住頓頓吃,夏目藉助蟲窟無人敢近的便利,小心的開闢了一片果園,每天用妖力蘊養着,長勢非常不錯。
感覺能夠長期駐紮了呢==
無聊的時候打磨寶石,白天就向遠的地方走走,企圖獲取更多的信息,老師他們恐怕已經急瘋了。
想到這裡,夏目的神情有些黯然,目前魔都戰火四起,存活的生物要麼心狠手辣要麼麻木度日,夏目還記得第一次有妖怪看到他的髮色,瘋了一樣撲過來,那神情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猙獰。
【太陽……太陽啊……!!!】
然後那隻妖怪在吸血蝶簌簌的振翅聲中,連骨頭都沒有剩下。
從此夏目學會了隱藏自己,披着黑斗篷被蝴蝶簇擁着,連頭髮絲都不打算露,現在更是喪心病狂的考慮染頭髮的可能性。
結果就像他希望去掉背上那個刺青一樣失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發現這裡的草藥儘管藥性狂暴,好好梳理一下還是能做成不錯的好東西,最可怕的是這裡的醫生水平三流,竟然不懂得利用!
真是暴殄天物!草藥在哭啊混蛋!
鳳凰吐出火焰,徐徐炙烤着火堆上的瓦罐,夏目手上正在用寶石拼湊玲瓏的蝶舍,不時看一眼火候,加入幾味草藥,誘人的香氣隨之逸散,深深吸一口,好像全身的痛苦都不存在了。
藥香擴散,習慣了掠奪的魔都生物擡頭看一眼,發現是蟲窟的方向,頓時什麼心思都不敢起。
誰敢惹那羣祖宗啊喂_(:3ゝ∠)_
夏目睜開眼,有些不能適應刺眼的陽光,他今天難得的起遲了,從牀上滾一圈起來,被坐在窗臺上的鶴妖嚇了一跳。
“爲什麼鶴先生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啊?”夏目一臉崩潰,鶴妖逆着光的臉上沒有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確認什麼。
“你去哪裡了?”冷肅而清冽的聲線劃過,夏目眨眨眼,一頭霧水。
“就是在睡覺啊……在這裡……”
鶴妖呼的一下從窗臺上跳下來,黑白長髮紛揚,最終都乖順的落到肩上,他看着夏目,緩緩說道:“沒有問你現世的事……通過門扉之後你掉到了什麼地方?”
淺琥珀色的眼瞳不可思議的睜大了。
夏目只覺得頭腦發懵,他本想乘地鐵去工作室,沒想到坐過了站,自己在路邊坐了一會兒,甚至有警察上前詢問,被他用瞳術糊弄過去了。
他覺得所有事都很亂,亂成一團,根本理不出頭緒。
鶴先生……是怎麼知道的?他本以爲現實和夢境的事只有他自己清楚,第一次見到老師的時候她還年幼,出言說自己是人類結果被狠敲了頭,從此就把夢境跟現實分得明明白白,二者井水不犯河水,想着就這樣過一輩子算了。
但是……
知道靜司先生就是魔都之主的時候他就有了預感,自己恐怕跟他是一樣的。
那段缺失的記憶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真相,可他記不得了……
千姬自那一天之後力量大量流失,每日都渾渾噩噩的不清醒,更別提指引他。
抑鬱的時候好像連天都在抑鬱,早上還陽光明媚,傍晚的時候大雨就傾盆而下,夏目從勾玉里拿了傘,想要走一段路梳理梳理思路。
傘面是他自己繪的,紅蓮跟錦鯉潑墨在淡黃的圓面上,雨水一濺顏色更加鮮亮,生動的好像活的一般,撐着這樣一把傘走在街道上,莫名的就和雨霧朦朧的都市隔離開來。
雨越下越大,最後幾乎傾盆,路上連奔跑的行人都沒有了,只有車輛堵塞在公路上,不住的鳴笛催促,夏目鼓動靈力,到現在身上還是乾乾爽爽的。
可他還是抑鬱。
腳下的路越來越偏,夏目數着碎石子,一路走一路漫無邊際的思考,最後聽到了迪斯科舞曲,越來越響,吵得人心煩。
他一擡頭,才發現自己走到了酒吧一條街,霓虹的燈箱不顧大雨閃爍着,勁爆的舞曲震得一切嗡嗡作響,夏目皺眉想換條路走,傘面一掀看到牆角坐着一個人。
沒有撐傘,就這麼坐在大雨中,雨水沿着銀灰的發流淌下來,整個人悲哀而又……憤怒?
黑崎蘭丸仰望着漫天雨幕,疲憊的合上眼,憤怒在心底叫囂,卻悲哀的只能叫囂而已。
【都說了是玩票性質的樂隊,黑崎你太認真了。】
【解散就解散~我還是想當主唱啊~所以再組一個樂隊嘍~】
【什麼啊那種眼神……喂喂你該不會哭出來吧?】
爲什麼……
明明說好了一起站在樂團的巔峰,當初的誓言都忘記了嗎?!
只有他還天真的相信……真是難看……
雨突然小了,他擡起頭,先看到了古雅的傘面。現在打紙傘的人根本沒有了,這麼大的雨,紙傘會毀掉的吧?
是什麼文藝愛好者還是動漫發燒友啊,結果是……
年幼的孩子露出溫和的微笑,容貌已經顯出了十分的俊秀,整個人的色調都溫暖的很,黑崎蘭丸一瞬間還以爲晴天了,太陽的光芒暈染,落在這孩子淺琥珀色的眼眸中。
“淋雨會生病的。”
對方睜開眼睛的一剎那,夏目以爲看到了什麼名貴品種的貓,那雙異色瞳一隻是與頭髮同色的銀灰,一隻呈現鮮豔的薔薇色,眼睛似主人,哪怕青年外表看上去冷冷淡淡,實際上應該是個心地柔軟的人。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看人更甚。
說着,他把紙傘一合,紅蓮收攏錦鯉沉沒,自己又打開了一把春山櫻花紙傘撐在自己頭頂,把合起的傘向黑崎蘭丸遞過去。
“如果一定要坐在這裡的話,請收下它吧。”
傘上還有細碎的水珠,輝映着那雙暖色的眼眸,漂亮的像場夢。
黑崎蘭丸沒有接傘,搖晃着站起來,趔趄一下,被那孩子體貼的扶住了。
“先生?”
“不要那麼叫我……”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分,怕這個笑的溫暖的孩子嚇哭,黑崎蘭丸轉過身頓了頓,“多謝。”
挺拔的身影漸漸沒入雨幕,隔得很遠,夏目感覺對方身上的悲傷與憤怒似乎消散了一些,不由得彎了彎眼睫。
“淋着雨可是不行的,不知名先生。”
他的話音剛落,手中合攏的紅蓮錦鯉傘瞬間消失,隨主人的心意去往它該去的地方。
“靈術就是這種時候纔好用……感覺心情好了很多呢……”
感慨一句,夏目心情甚好偏過頭,雨女立在道路一側,幽幽的跟他對上目光。
“要跟妾身同行嗎?”
誕生於大雨中的妖怪,如果邀請她一同打傘並向她微笑,下半生就會一直生活在潮溼的環境中,普通人難以抵擋這麼重的溼氣,不久會死去。雖然夏目沒有死去的困擾,但是骨頭痛是肯定的。
一柄八角紅楓傘被從勾玉中取出,雨女也不客氣,她跟夏目算是熟識了,在東市的時候關係不錯……不過這孩子跟誰都關係不錯。
一人一要慢慢打傘回去,大雨滂沱,夏目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雨女小姐,人類可以變成妖怪嗎?”
雨女有些詫異,這樣的問題在妖怪之中早有定論,若是夏目真的想變成妖怪,那可真是太好了,非要一場熱熱鬧鬧的祭典來狂歡才行。
這樣溫暖的存在,沒有妖怪願意他逝去的。
可是……
“當然可以,只要有妖之血的話……”
“任何一種妖怪的?”
“不,當然不是。”雨女駐足,前方的紅燈亮了,身爲妖怪在人類社會生活久了,也會認真遵守交通規則的。
“只有一種可能,”她沒有看向夏目,微閉上了眼,“這在妖怪中算是衆所周知,只是這麼多年,沒有能夠成功的。”
夏目直覺接下來的話對他至關重要,不由得屏住呼吸,有汽車飛馳而過,呼嘯聲過後,綠燈亮了,一人一妖卻誰也沒有動。
夏目覺得自己的心跳太過厲害,血液在逆流,妖瞳已經顯露出一線。四周很靜,靜得只有雨落的聲音,雨女的聲音已經在出口時分就消散了。
“夏目知道……天狐嗎?”
“嗯……”
“知道天狐血嗎?”
“是……”
“變成妖怪很簡單啊,只要……”妖類的瞳眸在雨幕映照中近乎詭譎,雨女以袖掩口,似乎是露出了笑。
“吞噬一隻天狐全身的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