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輩不同意!!!絕對絕對不同意!!!”銀髮的神明拽着天照的衣袖,眼神近乎祈求,“那樣做的話……天照會死的……”
天照感覺到自己的衣袖上有些許溼意,金褐色的眼眸微閃,他面無表情的擡起月讀的下巴,注視着她哭泣的深藍眼瞳。
“我已經,不想再相信誰了……”
“對你也是同樣。”
“天照……”月讀的淚都止住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天照把衣袖從她手中抽走,佈滿陰霾的眼眸像沉沒在夜色中的琥珀,他好像忍無可忍的拋棄了所有僞裝,不再是那個高潔仁愛的王者,連僞裝都不屑。
“說什麼仁慈,說什麼寬容,我纔沒有那種感情。在高天原的時候也是這樣,那麼多的歌功頌德,那麼多仰慕的眼神,所有神明和妖怪都以唸誦我的名字爲榮——但那又有什麼?!誰稀罕那些愛戴!被王命束縛着,像個傀儡一樣活着!因爲是命運啊我成爲王的命運!!!”
月讀已經完完全全嚇傻了,她踉蹌着想要後退,卻在最後忍住了,不肯放棄的去牽天照的衣袖,“不是的……天照你聽我說……”
“不是因爲命運那種東西……王位也好我喜歡天照也好……不是的……”
天照冷笑,“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是不是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好像有點累了,疲倦地垂下眼,扣住夏目的手。
“你的話語,是我前進的方向,今後也會指引我的吧?”
“要帶你……逃出去……”
他的手像穿透什麼虛無的東西一樣,在一層光暈的遮擋下穿透了夏目的胸口,沒有鮮血流出來,天照皺了皺眉,摸索着握住了什麼東西,用力向外拉出來。夏目在昏睡當中疼的痙攣一下,睫毛顫動卻沒有醒來,天照一擡手掃退了想要阻攔的月讀,柔聲安慰道:
“稍稍忍耐一下,很快就不會痛了。”
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滲出來,沿着手臂攀援而上,像是蟲蟻噬咬一般細密的銳痛讓天照皺了皺眉,眸中閃現狠厲,“貪婪的東西,現在還不肯放棄嗎?!”
他的力道漸漸加大,半邊手臂已經染成了黑色,黑色的球體已經被取出一半,發出尖銳的嘶鳴。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住,有鮮血從耳膜流出來,滴落到夏目臉上,眼簾下的眼珠突然滾動幾圈,有了醒轉的跡象。
“這具身體……未免太脆弱了……”天照幾次發力,也沒能成功取出,漸漸有些焦躁,如果是靈體的話,也許可以……
但是如果從這具身體裡脫身而出,又直接接觸大蛇之力,徹底消失是唯一的下場。之前已經做出了決斷,事到臨頭,果然還是會心有不甘。
“至少……一輩子都會記得我……”
光芒大盛,神明的靈體出現在一片光輝中,金髮金眸,猶如日冕一般閃耀。他是天照大御神,高天原之主,八百萬神明的王。
靈體將大蛇之力裹挾,毀滅的天賦撕裂空間,漆黑的裂縫之間,神明安靜的垂下睫毛。靈體越來越輕盈,他正在離開這個世界,去往無限的時空的洪流之中,在那裡會有法則的力量把他連同大蛇之力徹底米分碎,再也傷害不了他心愛的血裔。
“天照!!!!”
這聲音是月讀嗎?可是跟他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你還這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啊!”有人在他身邊陰測測的說,聲音裡透出幾分咬牙切齒,“不會讓你如願的!你這種禍害還是活着吧!心思複雜到這種程度也算稀有物種了!”
天照直愣愣的扭過頭去,淺亞麻色發的少年襯衫飄飛,手持日月花紋交錯的長劍,勉強鎮住了一方空間。這是夏目的樣貌,但是那雙金杏妖瞳中流露出的咄咄逼人的明銳,讓天照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拖着你去死,我也不算虧了。”靈體緩緩地說,然後被一句話頂了回來。
“這是夏目的身體!”的場靜司傾盡全身的妖力維持着空間的穩定,他眯眼看了看不遠處入口的光亮,心裡大體有了計劃。
“之後我會念出神劍的真名,借那一擊之力把你帶出去,別再耍什麼花樣,否則我們兩個都要死!”
一口氣說完,金色妖紋浮現在臉頰上,七尾隱現,被呼喚出真名的神劍發出清亮的劍鳴——
“高天原!!!”
“轟——!!!”
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崩塌聲,的場靜司拎着天照的靈體扭頭就走,身後的吸力越來越大,好像有亂流席捲而來,他當機立斷把天照的靈體纏在神劍上,用力向外擲去!
同一時刻夏目霍然睜眼,完全不知道他創造了破除藥效的記錄,掙扎着撲到裂縫入口處,神劍和靈體擦身而過,他近乎半個身子探進了裂縫,死死握住了的場靜司的手。
“靜司!”
耳邊是空間亂流呼嘯的聲音,的場靜司低頭看着緊握的手,突然說: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能把我拉回來……”
金杏色的妖瞳帶着獨屬於他的明銳,他突然間笑了,在夏目看來簡直不祥極了,剛剛被取出大蛇之力的身體近乎脫力,能拉住的場靜司完全是出於意志,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有被捲入裂縫的趨勢。
“這一次,放開吧。”
“不可能!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一定能把靜司帶回來的!所以!”眼前是模糊的水霧,手臂已經沒有知覺,夏目試着鼓動妖力,體內傳來刺痛,他忍着疼痛再一次嘗試,冷不防被一道柔力推了回去。
“爲你捨生,我心甘情願。”
腦海中像有什麼轟的一聲炸開了,夏目想起當初義無反顧刺進心臟的那一劍,他也懷抱着捨生的意志,但是當初他已經想好了退路,而這一次……
神劍嗡鳴,在裂縫關閉的前一秒,夏目感覺靈魂被大力拉扯出身體,之前聽到的神劍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條件達成,靈體歸位。】
夏目看着周圍黑漆漆的景色,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團金色的靈體,那一個瞬間好想把神劍拖出來融成鐵渣!
靜司會瘋掉的!!!絕對!!!
的場靜司的確瘋掉了!回到自己身體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傻了,明明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卻在最後關頭換回了身體,栽進時空亂流的成了夏目,他本身卻安然無恙。
愣怔只有一秒,他立刻撲過去握住了神劍,掌心泛起雷光,他幾乎是紅着眼睛質問神劍,“夏目呢?!夏目被你換到哪裡去了?!!”
神劍真心是冤,達成條件後交換身體和換回來是銘刻在他劍上的能力,與他自身的意志其實真沒多大關係,雷光焚燒着劍身,已經瀕臨崩潰的魔都之主是真心想毀掉他,神劍感覺得到,如果他有人形的話必定要掬一把心酸淚。
真的不是他的鍋啊!!!
【請冷靜下來!老朽只是一把劍什麼都不知道啊qaq】
“把夏目帶回來!!!”
【老朽辦不到真的辦不到啊!月讀神看在多年的面子上幫老朽一把!】
月讀跪倒在地上,雙手掩面,“天照他終究是……”
唯一的援軍也抑鬱了,神劍簡直是四面楚歌,魔都之主的眼神極其可怕,像是喪失了一切信仰和追求一樣,空洞的嚇人,只有一片血光。
“既然沒用,就去死吧!”的場靜司擡起頭,額發滑下前額,眸光閃動間竟似微微帶了些病態,“魔都,淺櫻之裡,這個世界……我會用一切給你殉葬的!”
“最後是……我……無論哪裡都會陪你一起……”
神劍快被嚇哭了,這一代的魔都之主兇殘程度讓他肝顫,現在一副要滅世的架勢,身爲一把劍他該如何阻止在線等!
【等等等等!天照血裔只是被捲入時空之中,如果高天原現世的話還是可以找一找的!】
的場靜司神情微微一動,神劍看到有戲,更加賣力的勸說起來。
【你現在需要靜養,恢復全盛的實力,然後再着手將魔都和淺櫻之裡融合,高天原作爲一座浮空的島嶼完全可以穿越時空洪流,一定可以找到的!】
【對了!如果有貼身的物品,直接定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的場靜司伸手,從衣襟裡取出了一枚勾玉,顯然是佩戴的久了,光澤瑩潤。他轉念又想到夏目身上的聖盃,那可以算是玄狐存世的根本,必定會有所感應。
握着神劍的手鬆了鬆,的場靜司終於在表面上恢復了正常,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過分年幼的身體顯然算不上是全盛。
“月讀,稍稍也要盡一點前輩的義務吧?”
在亂流中漂流許久,夏目終於尋到了一處薄弱地點,機會只有一次,瞬息即逝,沒有武器在手,他乾脆鼓動雷霆,根本來不及去想對面是怎樣的世界,就一頭紮了進去,刺眼的亮光讓他下意識地遮住眼睛,天照的靈體抓住空隙脫手飛出,流星一般逃逸向遠方。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拖累他心愛的血裔,大蛇之力過於危險,還是趁他在有意識的時候,遠遠地避開吧。
“天照……”夏目只來得及喚了一句,就脫力倒了下去,身下似乎是沙的質感,有渺茫的駝鈴聲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來者是誰,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
意識不停的下沉,下沉,夏目好像做了一個夢,他以靈體的形態漂浮在海面上,天地間一片蒼茫,沒有魚和鳥,朦朧的白霧輕紗一樣覆蓋海面,一切顯得寧靜安詳,是黎明之初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海面下傳來轟隆隆滾雷般的聲音,如千萬輛戰車踐踏着這片汪洋,巨大而密集的氣泡一個接一個浮起又爆裂,一片巨大的暗色的影子逼近了海面,像是某種巨大而危險的海魚,將要一甩尾巴高高躍起——
千萬噸海水灑落,巨大的看不見邊境的島嶼升起,白霧四散,有兩顆光耀的星辰出現在天宇,緊接着是其他千千萬萬顆星,象徵着八百萬新誕生的神明。
最耀眼的那顆是太陽,最幽暗的那顆是月亮,日月交相輝映,羣星閃爍共鳴,島嶼懸浮在星空之下,高天原是他的名。
神話真真正正出現在眼前,夏目也難掩震撼,他現在是輕盈的靈體,於是順着風,飄飄忽忽的靠近高天原。大片的土地還是光禿一片,沒有植物和動物,越向中央土壤就越肥沃,夏目已經深入島嶼中心,眼尖的看到地面上有一柄斜插着的劍。
日月花紋,古奧莊嚴,夏目能從他身上看到天羽羽斬的影子。
這是高天原之匙,他託付給靜司的神劍。
神劍的不遠處,有一位羽衣覆蓋的神明,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金髮的腦袋,睡得昏沉。
這是……天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