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放佛有聲音在遠遠近近飄動, 若隱若現。簡敏覺得自己的耳朵放佛被堵上了棉花,時而聽見外面含糊的聲音,時而一片寂靜。
現在到底什麼時候了?
自己是被俘虜了吧?是被帶到江寧將軍府?還是別的地方?
簡敏想動動手腳, 但是無論她怎麼動念頭, 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 努力了許久, 簡敏終於放棄了。這樣也好, 至少沒感覺,也就
不用擔心其他了,就算是死, 也不過如此。沒有感覺,死前的痛苦, 就沒需忍受, 至少還能輕鬆一些。只是相公, 晟哥兒,還有婆婆
, 他們到底怎樣呢?是被救回衛所,還是如自己這般落入敵手?
陳家姐弟......罷了,想他們做什麼,他們是綠柳,綠意一力要保住的人肯定不會有意外。與其擔心他們, 還不如想想, 隨自己之後
, 最可能被放棄的婆婆。
一陣陣或高或低的哭聲傳來, 簡敏努力想去分辨是誰的哭聲, 聽了好一會兒,依舊分辨不出來, 唯有放棄。
“......以後只怕是艱難些,將養些日子吧......”
艱難?有什麼會艱難?是日子艱難嗎?從前日子也不好過,還不是過來了?將養些日子,誰需要將養些日子。
“......不用多言,患難與共,豈可以現在說別離......”
“.....大恩不言謝,唯有以身相報......”
“......最大的希望就是家裡吃飯的時候,滿滿坐上一桌子......日後可怎麼辦?......我怎麼去見你爹......”
“從前如此,將來也如何.......”
是誰,是誰在說話,聲音似是熟悉,似是陌生,簡敏想努力睜開眼睛,看一個究竟,但沉重的眼皮讓簡敏無法掀開一星半點。
發生了什麼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一陣熟悉的感覺傳來,輕輕的嘆息在耳邊徘徊。簡敏心裡有所觸動,是相公,嘆息的人一定是相公。
但爲什麼相公在嘆息,他在嘆息什麼?
是自己嗎?
簡敏心底一片冷,冷到似乎頭也在發冷,完全沒有感覺的四肢都傳來陣陣冰冷。毫無感覺的身體,彷彿在這一瞬間成了一個漏風的殼
子,無數的冷風吹過,只吹得簡敏有如置身寒潭中。
“冷,冷......”
“啊!說話了,太太醒了......”耳邊又是一陣紛紛擾擾。
接着,簡敏眼前出現一絲光亮。光亮在一點點擴大,最後化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像。花花綠綠的人影在向這邊奔過來,身體被扶持着
坐起來,手掌被人拉着,耳邊傳來含含糊糊的勸慰。
我,這是怎麼了?簡敏腦袋裡飄過最後一個念頭,眼前再次化爲一片黑暗。
春日百花盛放,宋家宅院裡,巧手的花匠把一盆盆精心培育的盆花,陳設在太太房外的窗臺下,好讓太太一早起來,就聞到宜人的花
香。小丫環們小心翼翼清掃院子裡每一個地方,一點點浮塵都被清理乾淨,大丫環進出房間,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房中人。
“春日正好,不如我讓丫環搬了躺椅在院子裡,姐姐一邊賞花,一邊品茶。”陳箐靈捧着藥碗送到簡敏面前。
簡敏垂下眼簾,不接陳箐靈送過來的藥碗。
陳箐靈放下藥碗,從身後婆子手上接過一疊賬本,“這是過去數月,家裡的開銷。姐姐身體不適,本來是應該張媽媽掌管家裡事務。
但是張媽媽需要照顧姐姐,家裡的事情多,一時支應不開,我才斗膽請示了大人,暫時替姐姐管了幾個月,現在姐姐身體大好,這些
賬本也是時候還給姐姐了。”
簡敏依舊垂頭,彷彿每聽見陳箐靈說話一般。
陳箐靈臉上現出一絲淡淡的苦澀,“若無其他吩咐,妹妹先告退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見簡敏一言半句,陳箐靈向簡敏行禮,
轉身退下。
等院子裡再看不見陳箐靈的身影,張媽媽快手快腳把在院子力侍候的人統統打發到院門前候着。方纔來到簡敏牀前,噗通一聲跪倒在
地。
“太太......”方纔說了兩句,張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說吧。”一直垂下眼簾的簡敏擡起頭,“除了我小產,肚子裡的孩子折騰沒了,小月子裡也沒有休息好之外,還有其他事嗎?”
“大夫,大夫斷言......”這些話本來是被囑咐了不能告訴簡敏的,但張媽媽卻覺得這事絕對不能瞞,如果瞞了簡敏,可能自家太太
對眼下的形勢做不了正確的判斷。
“難於生養嗎?”看來在夢中聽見的聲音都是真的。簡敏長舒一口氣。找程太太要偏方不過是一時藉口,用程太太的藥調理身體,也
是簡敏想好好調養,將來爲宋存厚多添幾個孩子,但,可惜,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更可惜,自己竟然沒發現孩子的到來。但即便發現
了又如何,發現了,在逃難的路上,難道還能保住他......
“還有什麼?”
“你被接回來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文大人請了江南最好的婦科聖手來給太太治療。最後只得了這麼一個結論,老太太傷心難過,幾
日幾夜不願意閤眼。後來,那陳家小姐......”張媽媽擡頭小心翼翼看一眼簡敏,見簡敏臉色毫無變化,想了想,還是堅持說下去,
“那陳家小姐說自己已經和夫君和離,現在沒處可去,願意自請侍候老爺,以報江寧落難時,太太和老爺救命之恩,也是爲了報太太
和老爺爲陳家洗刷冤枉的恩德。”
以身報恩?簡敏自己也沒有察覺,嘴角已經慢慢彎了起來。
“老爺現在官封何職?”
張媽媽猶豫了片刻,她畢竟只是一個內宅的管事媽媽,儘管對於外面的事情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但終究不是太準確。“聽說可能官
封二品。”
二品?簡敏聽了不自覺挑起眉毛,從五品直接躍升二品?是朝廷沒人可用?還是宋存厚立下了不世的功勞?
簡敏看了張媽媽一眼,張媽媽慌忙回答,“外頭都在這樣傳,也沒個真假。”
如果是真,那自己這個難於生育的原配正妻,孃家不過是幾品小官的背景,怎麼和陳箐靈爭?
“陳家的事都了結了?”
說到這點,張媽媽倒是知道得不少,“都了結了,江寧城內外都傳開了,昔日老太傅蒙冤,是被江寧將軍和範閣老聯手陷害的,昔日
聖聽被矇蔽,所以才斷下錯案,江寧將軍不單陷害忠良,而且內囤私兵,意圖勾結海外強人,已經被拿下,準備問斬。範閣老原來說
是告老還鄉,但現在據說一家人都被看管起來,不能出門了。現在......已經退位,把位置讓給了三王爺了。”
簡敏閉閉眼,內裡竟然還有這麼一樁。文千戶的背後怕是那三王爺,宋存厚之功,在於給了他們一個把範閣老,江寧將軍挑下來的契
機,而這一挑,甚至順利到逼得從前的天子退位。
“這些你是從哪裡聽回來的?”
“是老爺和老太太說話的時候,我在旁邊聽了一些。”
“陳小姐可有說過以何身份進入宋家?”
“不曾。”對於簡敏不怒反笑,張媽媽心裡反而惴惴不安。
簡敏覺得自己過於計較了,陳箐靈不提,不過是面上做好人,以陳家之勢力,又怎會讓她沒名沒份。
“從前跟在老爺身邊的,陳全安,現在據說到了塞外,行蹤不定。林先生和成先生都應譚將軍的命令回去了。綠柳和綠意那兩個小蹄
子倒沒有走,不過日日待在陳小姐身邊。”
“老太太怎麼說?”歸根結底還是宋氏和宋存厚的態度最要緊。
“老太太......”張媽媽很是遲疑,但一想,即便自己不說,簡敏終究還是會知道的,與其從別人口中知道,還不如自己請口告訴她
,好讓太太早些做打算,“老太太開始是不同意的,但是後來聽大夫這麼一說,多少有些心動。但老太太還是聽老爺的話。老爺說,
陳家如從前大不相同,即便陳小姐以妾禮進入宋家,日後如果生下子女,那麼陳小姐的孃家必然不會讓陳小姐的孩子以侍妾之子身份
長大的。到了那一天,晟哥兒又該怎麼辦?老太太聽了,當時就沒話說,後來老爺又說了,既然患難與共,斷然沒有富貴相忘的道理
。太太你已經生育了一個孩子,晟哥兒身子骨一直很好,以後宋家也算有了繼承。這種納妾之事,不論納的人是誰,斷不能再提了。
”張媽媽說出宋存厚一番話,臉上紅光隱現,可見非常興奮。“太太,老爺的心一直向着太太。”
這回總算是把睡夢中聽到的聲音和事實完全結合一起了。簡敏說不清是心頭一輕,還是因爲別的原因,眼角竟不知不覺間滑落淚水。
“啊,老爺,老爺來了。”
耳邊傳來張媽媽慌慌張張的聲音。簡敏擡頭看向遠處,熟悉的身影正緩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