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雪如洞悉波瀾起
皓禎在帽兒衚衕裡與白吟霜一夜纏綿的好不快活,可是再纏綿再快活天亮了之後還是得回府,皓禎還沒傻到頭,知道以白吟霜的身份而論家中怎麼都不可能會接納她,可正是情濃的那份心緒又讓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就此放任坐視不理,而腦中的理智和情感就這樣打着架還沒理出個所以然來,剛一條腿邁入自己屋中的皓禎卻是被屋中端坐着的人給嚇了個踉蹌——
“額娘?您,您怎麼會在這兒?”
皓禎在御花園考校之中表現出衆,雖惹得宗室勳貴之間有頗多不滿,可是於皇上於富察明玉還是十分滿意的,是以,這兩日雪如便沒少被宣召入宮商議皓禎的終身大事,而好不容易昨日剛議出了點眉目滿心歡喜的想要跟自家兒子商量一番,來到屋中卻是半個人影都不見,等啊等,枯坐了一夜等得心火大盛,終於見到人了自己還沒來得及發作就得了這麼一句劈頭蓋臉的話,雪如不由得整張臉都綠了——
“我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我還來不得這兒?”
“不不不,兒子,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時辰還這樣早您就過來了,可,可是有什麼事兒?”
皓禎心裡頭本就有鬼,一聽這話兒就更是心虛,下意識的便想要轉開話題躲過這一遭,然而雪如也不傻,一看對方這幅模樣兒就知道事有蹊蹺,不由得猛地一拍桌子——
“事兒?是,原本是有事兒找你,可眼下里卻有更爲重要的事兒,你也別打算遮着瞞着,老老實實說,你昨個兒一晚究竟去哪裡了?”
“我,我……”
“北京城統共只有這麼大塊地兒,能跟你攏得上邊的來來去去也只有那麼些人,你是自己說還是要我去查?!”
“別,我說……”
雪如本就不是個吃素的主兒,甭管這在讓外頭的人多看不上,在王府裡頭總歸是說一不二的,再加上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放出來的狠話,深知其中利害的皓禎也不敢再做隱瞞,咬着牙乾脆豁了出去——
“我,我昨個兒去城西的帽,帽兒衚衕了……”
“帽兒衚衕?什麼地方?去做什麼?”
“那是一個姑娘的住處,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沒事兒的時候我便會過去與她說會兒話陪她打發打發時間。”
“姑娘?”
雪如也不是不知事兒的人,一聽這話兒就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口中的話兒不由得說得越發急促——
“什麼姑娘?竟是值得你一個親王世子去作陪?!”
“您,您可還記得先前兒子與多隆在龍源樓裡頭鬧起來的那樁事?這事兒之中失掉了性命的老翁叫白勝齡,而這位姑娘便是他的女兒,她……”
“什麼?是那個賣唱的?!”
“不不不,您不能這麼說她,她雖然身份低微,在您眼裡是個再卑微不過的人,可是在我心裡,她卻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純潔那麼的無暇,是許許多多出身高貴的女子無法比擬的,她溫柔可人善解人意,一切的一切真真是讓兒子情不自已,難以自禁啊!”
“什麼?情不自已,難以自禁?!”
雪如被這話兒驚得腳下一踉蹌,多虧一旁秦嬤嬤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纔沒一頭栽了下去,可此時此刻她卻是根本沒那個功夫去慶幸,反而猛地上前一步逼問道——
“那你,你跟她到哪一步了?”
“我,我們……”
在雪如心裡,皓禎雖非她親生骨肉,可是因着他的出世不但是解決掉了當時那個波及到她地位的翩翩還給她帶來了無上的榮光,她對皓禎卻也稱得上是掏心掏肺,即便這其中不乏利用不乏利益關係,可是十多年來的感情總歸不是做假的,如此,看着一向乖巧聽話的皓禎竟是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且還瞞了她個滴水不漏,雪如不由得氣急——
“混賬,你怎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可知道爲什麼額娘眼見着你成年了也不往你房裡頭塞人?你可知道眼下正值皇上擇婿的關鍵時候?你可知道那丫頭身帶熱孝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抓住了把柄會給你惹來多大的災難,給咱們整個兒碩王府惹來多大的災難?!”
“額娘,爲什麼您口口聲聲的只知道尚主尚主,額駙額駙,您就一點都不關心兒子心裡頭真正所想麼?你可知道兒子一點都不稀罕去當那勞什子額駙?”
“……你說什麼?!”
“宮中的公主從小就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裡被人擡舉到天頂上,她們哪裡知道什麼叫做真情什麼叫做真愛,就是兒子委曲求全的當了額駙也只會落得個雙雙不悅的結果,但若是跟吟霜在一起就不同了,吟霜是那麼的懂我那麼的明白我,只要跟她一起我就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兒,有享不盡的快樂,如此,您又爲什麼硬要逼着我去當什麼額駙呢?難道您硬要看着兒子不快活,硬要逼死兒子您才滿意麼?”
“你!”
雪如傻了,她萬沒有料到自己捧在手心裡頭養了這麼多年,放在眼珠子裡爲其謀算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到頭來會跟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頓時之間,不由覺得抱來的到底是抱來的,沒得親生的一星半點親,全然是個白眼狼,可是她心底裡固然氣得要死,固然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告訴對方現在所享有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是自己恩賜的,可是想着中宮的話,想着大局,卻還是勉強忍了下來,拋下一句不許再出府便眼不見爲淨的拂手而去,直到回到自己屋中緩了好半天方纔回過神來——
“嬤嬤,我估摸着那個孽子是被外頭的妖精徹底迷了眼了,眼見着皇上賜婚在即,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的看着他將我數十年的心血付諸一空,乾等着那小子給我惹出天大的麻煩去應付王爺的怒火。”
“那您是想?”
“城西的帽兒衚衕?哼,你讓人去備轎,我倒要去看看那個狐媚子是個什麼玩意兒!”——
“小姐,恭喜你與世子爺終成眷屬,世子爺走之前說過不了多久就要接你回府,你的好日子可要來了!”
“去,不許胡說!”
“是是是,我不胡說不胡說,我去給你準備早點,畢竟啊,不然若是你瘦了世子爺可就要拿我是問了!”
“你還說!”
帽兒衚衕裡全然不知危機馬上就要逼近的一主一僕正是打鬧得歡快,而眼見着香綺退出門外之後,白吟霜的眼底深處更是劃過了一絲得色,只覺得這親王世子也不過是如此,幾句軟話一番應和就將對方弄得不知道南北,且還自動上鉤的說要將自己弄進王府,然而還沒等她得意多久想明白下一步要怎麼做,卻是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鬧騰之聲,起身朝門口一看,竟是隻見一個身着華服滿身尊貴的婦人氣勢洶洶而來——
“你就是那個什麼,白吟霜?”
雪如心裡頭存着事兒,動作起來自是飛快,而馬不停蹄趕到帽兒衚衕見到人之後,也不多說廢話張口便直入正題——
“是,我是。”
“我什麼我?見着福晉難道不知道行禮請安?規矩沒得禮貌都沒了麼?”
“福晉?!”
昨個兒一夜白吟霜也不是白過的,除了使勁渾身解數的討皓禎歡心,還旁敲側擊的問了不少關於碩王府的事兒,一聽這話便馬上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便是皓禎的額娘,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也沒見過太多貴人,一時之間,白吟霜不由得有點慌亂,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只知道連忙跪下——
“是,吟霜給福晉請安,求福晉恕罪。”
“免了吧,我來這裡也不是爲了你這句請安爲了你這點禮的,而我來這裡是爲了什麼,我想你也很是明白,你是個聰明人,那我也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了,這裡有五百兩,足夠你下半輩子嚼用了,只要你離開皓禎離開京城,便就是你的了。”
“什麼?”
想着皓禎從未有過的頂撞,雪如心裡頭本就窩着火,對這眼前人自然也是充滿了敵意,僅僅是怕事情鬧得太難看才壓住了怒氣,但即便如此,她也連對方的容貌都不屑於看一眼就直接將來意說了個明白,只盼着快刀斬亂麻,然而對於白吟霜而言,若是在從前得了這麼一筆橫財或許她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她心中有着身世秘密急於求解,再加上皓禎又對她百依百順許了她下半生榮華,她又怎麼甘心因小失大?如此,便只見她猛地擡起頭端着一臉的不可置信——
“不,我不能走,我知道我與世子爺在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別,他是親王世子,是王公勳貴,而我不過是個賣唱的女子,地位低微,可是我從沒有奢望過什麼,從沒有圖謀過什麼,只是盼着他能夠在想得起我的時候過來走上一走看上一看,只想當自己是隻小貓小狗一般的呆在一個角落裡默默注視着他我便心滿意足了,您,您是那樣的高高在上,那樣的高貴仁慈,又何苦要與一隻小貓小狗計較呢?”
“這是什麼鬼話?什麼小貓小……”
雪如本就窩了一肚子的氣,被皓禎頂撞了一番不算,眼見着一個地位這樣卑微的戲子也敢違背自己的話,不由得怒上添怒,擡頭便準備拋出狠話,可是這話兒還沒說完,卻是被白吟霜的容貌給恍花了神——
這女子怎麼長得這般眼熟?
“真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您相信我,我從未想過要破壞他的生活,干擾他的生活,更沒有想去妨礙什麼,我只想待在這兒小院子裡耕耘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世子爺說您是這世間最爲仁慈最爲良善的人,求求您,便成全了我吧!”
“成全你?成全了你不就等於毀了皓禎的一輩子?!”
原本雪如還在苦想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丫頭,怎麼生得這般面熟又面善,然而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對方冒出來的話給打斷了思緒,再度點起了心中的火——
“你口口聲聲的說不破壞不干擾不妨礙,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現已經是個最大的妨礙了?爲了你,皓禎先是不管不顧的跟多隆打了一場一路從宮外鬧進了紫禁城裡,而好不容易憑着自己真材實料在皇上跟前拉回了點顏面,又叫嚷着不要娶公主不要當額駙心心念唸的只記掛着你,你說這樣我豈能容得下你?”
“我……”
“你不用多說廢話,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走還是不走?!”
“不,我不能走,我真的……”
“那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你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來人,給我打,狠狠的打,打到她肯走爲止!”
“啊!”
“天哪!”
能夠把住整個兒王府大院數十載,除了個翩翩之外再無別的女人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雪如自然有着她的手段,一聲令下,便只見兩個粗壯的嬤嬤掄圓了胳膊不由分說的直接呼了上去,可不得不說白吟霜也不是個吃素的,已經落到了這份田地依然不改口風,反而一邊閃躲着一邊辯駁着——
“福晉,您,您是那樣的高貴,那樣的仁慈,啊……爲什麼一定要這樣爲難我呢?我不能走,真的不能走啊,我答應了世子爺的,不能走啊……”
“你!”
雪如氣紅了眼,若不是顧忌着身份簡直恨不得自己也上手打上幾巴掌才泄憤,抖抖索索指着白吟霜——
“你們都沒吃飯哪?給我往死裡打,我倒要看看這丫頭嘴這麼硬,是不是命也有這麼硬!”
“是!”
“福晉,即便您真的容不下我,也,也大可不必這樣的來羞辱我,只要我活着,我便不可能會離開世子爺,但若是我死了……”
“啊!你這是做什麼?”
“趕緊攔住她!”
白吟霜深知容貌對於一個女子的重要性,也知道再這樣鬧下去自己肯定討不了好,便想着置諸死地而後生的用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掀開了兩個嬤嬤,直接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而兩個嬤嬤也不傻,一看情形不對便連忙三步並作倆的想要拉住她,電光火石之間,竟是隻聽到‘撕拉’的一聲,扯破了白吟霜的衣裳,而若說先前只是因着白吟霜的面容讓雪如有些恍惚,那麼瞧着她肩頭那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梅花烙印,雪如便是徹底愣了——
怎麼會這樣?!
十多年之前她爲了穩住在王府裡的地位,又擔心一臉生下了三個女兒的自己敵不過翩翩的肚子,生生成就了對方,便想出了個狸貓換太子的昏招,用自己親身的女兒換了從外頭買來的皓禎,只是也不知道是出於何想,在親生女兒被抱走之前她用當年嶽禮送給自己的梅花簪子在此女肩頭烙了個烙印,而這個烙印就剛剛好與白吟霜肩頭這個如出一轍……回想着纏繞了自己十餘年的心結,和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白吟霜,雪如只覺得腳下一軟。
“福晉!”
“不要打了,都停手不要打了……”
“福晉?”
“吟霜是麼?你的名字是吟霜?”
“……是。”
礙着在場這麼多人,雪如壓抑着心中的激動,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好孩子,方纔我只是在試你,畢竟,皓禎身爲親王世子,又不諳世事,我作爲額娘只怕他被人矇騙了利用了,只至剛剛見到你寧願以死明志也不願意離開皓禎,方確定了你的用心,好孩子,是我錯怪你了。”
“福晉,您……”
“你不用怕,我也想通了,既然你對皓禎一往情深,皓禎也對你心心念念,我也不必做這個惡人來棒打鴛鴦,總歸成全了你們便是。”
“這是真的麼?福晉您真的成全我了?”
“我爲什麼要騙你呢?剛剛可傷着哪裡了?這兒條件太簡陋了,你還是先隨我一起回王府再從長計議吧?”
雖說雪如勉勉強強將話兒圓了回來,可是這一前一後的對比卻實在太過鮮明,容不得人不多做他想,落在身肩使命的香綺和常媽眼裡就更是如此,看着眼前這二人突然和睦起來的模樣兒,香綺和常媽不由得幾不可見的對視了一眼——
這碩王府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