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一遲疑,腳下不由鬆了幾分,哪吒從石頭上跳下,踩在自稱丞相的鮎魚怪身上,問敖丙:“你認得他嗎?”
敖丙搖了搖頭,那鮎魚怪擡起頭來盯着敖丙,眼神泄露了一絲陰險,那似乎早已遠離的黑暗過往在這詭譎的眼神中悄然迴歸,敖丙內心重新被陰雲籠罩着,他面色略顯蒼白,直覺這樣平靜快樂的日子即將被打破。
哪吒察覺到敖丙情緒的變化,看着鮎魚怪的眼神更加不善。
敖丙的身世,楊戩和李靖說過,其他人不知道,他卻是聽到一些的,對龍王他沒任何好感,對這隻用龍王來威脅他們的鮎魚怪更是憎惡不已。
“你這畜生,爲何窺視我們?”哪吒把乾坤圈懸在鮎魚怪頭頂,冷冷的威脅道,“不說就打死你。”
鮎魚怪不知死活的怒罵道:“你這個小怪物,竟敢罵爺爺畜生!”
李殷氏懷胎三年生出來個肉球,劈開纔是哪吒,他一落地就會說會走,形若兩歲小兒,但無論心智還是言行都絕非小孩子能比的,李靖亦曾在山中修道,本非尋常凡人,哪吒的來歷他最清楚,所以根本不把兒子的怪異之處放在心上,該怎麼疼愛就怎麼疼愛,李殷氏更是如此。
然而他們夫婦不介意,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
閒話哪吒聽得多了,都沒有這隻真正的精怪一句“小怪物”來的刺耳,令他心頭火起。
哪吒大怒,殺意騰騰,乾坤圈照着鮎魚怪打下,砸的對方腦漿迸裂,一聲沒響就送了性命。
夏日炎炎,哪吒面上好似覆着冰雪,眼神帶煞,瞧的人心底發寒,他悶不做聲的用混天綾裹着鮎魚怪的屍身,直接丟到了大海中,衆人不敢攔他,也攔不住他。
哪吒望着衆人,只對敖丙道:“你只管安心在總兵府呆着,鮎魚怪是我打死的,龍王若來找麻煩,我一力擔着,絕不累及他人。”
別人不懂他這句話的含義,以爲重點在後半句,只有敖丙明白哪吒是在寬他的心,不會放着他不管。
衆人乘興而來,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事到如今,只有打道回府,把這件事告訴李靖,也好討論出應對的章法。
正在這時,九灣河水勢突然大漲,從入海口遠遠望去,大海之上浪如山倒,波濤橫生,浪濤上出現一個紅髮藍面、巨口獠牙的夜叉,他拿着大斧,胯下騎着異獸,身後只有數十名蝦兵蟹將,見了衆人,他斧頭一指,大吼道:
“殺我龍宮鮎魚丞相,這就想走嗎?是誰幹的!”
他口中問“是誰幹的”,視線卻準確的落在哪吒身上,分明是明知故問。
李奇感到異樣,鮎魚丞相被殺時難道還有龍宮的人在旁邊看着?這夜叉一眼就捕捉到了三公子,如果是聽人轉述才知道動手的是哪吒,那麼就不應該一上來就盯着哪吒,看也沒看旁人,倒像是親眼看到了鮎魚丞相被殺的全過程。
那時候他們爲什麼沒有站出來?
李奇來不及多想,只是感到古怪,腦子裡剛剛閃過這幾個念頭就見哪吒上前一步,大聲道:“是我!”
夜叉怒道:“你是何人?”
哪吒冷笑:“你不知道嗎?”他這話問的奇怪,帶着試探的意味,這些孩子裡雖然金吒最年長,明白一些事理,可還是把哪吒的這句話當成了挑釁,生怕因此激怒夜叉,臉上不免露出了一些焦急的神色。
金吒上前一步,把弟弟擋在身後,告訴夜叉:“我們並不知道他是龍宮的鮎魚丞相,他在旁邊偷偷摸摸的觀察我們,我們還以爲他是壞人,這纔不小心打死了他……”
夜叉怒目圓睜:“你的意思是說鮎魚丞相自己找死了?好啊,今天你們要是不說出身份來,等我啓稟龍王,立刻水淹了陳塘關!”他手臂一揮,大聲道,“小的們,把殺了鮎魚丞相的兇手給我抓起來,帶回龍宮交給大王處置!”
他身後的蝦兵蟹將領命,踩着浪頭張牙舞爪的過來抓人。
他們手中的兵器毫不留情的往衆人身上招呼,與其說是抓人,不如說是殺人。
金吒木吒兩兄弟也不是好惹的,祭出法寶把來犯的蝦兵蟹將打死,李奇也解決了兩個,剩下的全被哪吒給打死了,至於黃天化和敖丙,兩個小的還沒學會打架,只能被衆人護着。
夜叉見帶來的手下全部折損,又驚又怒,舉着巨斧照着哪吒頂頭當頭劈下,哪吒閃身躲開,把套在右手上的乾坤圈往空中一舉,乾坤圈高過夜叉頭頂,又重重落下,打在夜叉的後腦勺上,上一刻還兇猛無比的夜叉就這樣被哪吒打死了。
哪吒看着一地的龍蝦螃蟹的屍體,臉色顯得有幾分凝重,他對李奇說道:“你們立刻回關,我擔心家中有變故,先走一步。”
李奇點點頭:“三公子且放心,這裡有我。”
哪吒裹着混天綾,乘風飛回了陳塘關。
陳塘關人聲擾攘,大晴天頭頂凝聚着一大片低矮的烏雲,人們走在大街上,無心進行日常的一切活動,彼此討論着天上的異相,空氣中到處瀰漫着一股讓人焦躁不安的氛圍。
陳塘關上方籠罩的烏雲,尤以總兵府的烏雲積聚的最多、壓的最低,烏雲中電光閃爍,越是靠近總兵府,空氣便越是潮溼沉悶,夾雜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烏雲中隱隱露出了一個奇大無比的龍頭,飄動的龍鬚幾乎要碰到總兵府的屋頂,李靖和李殷氏相攜着站在高高的樓上,一個神色凝重沉肅,一個透着驚惶和焦灼。
“李靖。”龍頭髮出響沉如石擊空山般的聲音,轟轟隆隆在耳畔作響,令人胸悶氣短,壓抑恐懼,它冷森森的說道,“你兒子打死我龍宮丞相也罷了,李艮是天王殿差——玉帝派來我龍宮的巡海夜叉,李艮慘死,你讓我如何向玉帝交代?若是等我到天庭准奏玉帝,稟明此事,你夫妻二人或可無事,你兒子卻一定要償命,不止如此,陳塘關的百姓定然會被玉帝遷怒,你忍心嗎?”
李靖始終沉默着,等龍王說完,他才鎮定而冷淡的說道:“是非曲直,等哪吒回來自見分曉,李靖相信玉帝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也不會平白無故的冤枉好人。”
龍頭口中發出一個輕蔑、譏諷的音節,它聲音很輕:“李靖,玉帝掌管天庭,你以爲他有功夫親自降臨陳塘關斷定真假對錯嗎?你等凡人的生死,一個小小的陳塘關的氣運,只不過是玉帝一句水過不留痕話而已,你不怕的話,大可一試,左右本王沒有任何損失。”它語氣平平,詞句中卻透着令人遍體生寒的惡意。
李靖臉色鐵青,咬牙道:“敖廣,你怎麼變得這麼卑鄙無恥?”
他從楊戩以及孫小沫口中得知龍宮的變化時根本沒辦法相信敖廣變得那麼的不堪,他心底始終對敖廣存了幾分信任,認爲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或許他的老朋友遇到了大麻煩、有什麼不得已,即使走上歧途,也一定能夠迷途知返。
直到他親眼見到敖廣。
如果不是肯定眼前的這條巨龍是貨真價實的青龍,是敖廣的肉身,李靖幾乎以爲敖廣被人掉包了。
龍族的強大不必多言,尤其是一方龍王,除非是聖人出手,否則斷然沒有被奪舍的可能,這算是龍族的常識了,所以李靖根本沒有想過這具熟悉的龍的身體裡所承載的已經不是敖廣的龍魂。
李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包容、諒解對方的所作所爲,但他仍然感到迷惑,不敢相信這卑鄙無恥的龍王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敖廣。
龍頭對李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它不動聲色的說道:“你最好現在就做出選擇,你們夫妻死,還是犧牲兒子與陳塘關的百姓?玉帝會看在你們夫妻主動代子受過的份上寬恕陳塘關上下的百姓,李靖,這些道理不用我教想必你也懂。你別怪我,我只是不想得罪玉帝而已,誰叫你沒看好兒子,讓他闖下了這等大禍?我龍宮的丞相被打死了,若是你不給我個交代,我堂堂一海龍王如何統領手下的水族?”
一雙閃着寒光的寶劍從雲中飄出,懸浮在李靖夫婦面前,無聲的逼迫着他們。
李殷氏看着雪亮可照人影的劍身,只覺得滿嘴苦澀,心痛氣恨不能忍,偏偏是今天,闔府上下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對方咄咄逼人,非要置他們夫妻於死地不可。
龍頭的語氣帶着蠱惑與威脅:“李靖,李夫人,你們大可等哪吒回來問清楚真相,本王自是一句假話都沒有的,不過你們能等,本王可不願意等,若是再不動手,本王可就走了。”
它說的走,自然是告上天庭,告到玉帝面前肆意搬弄是非從中作梗。
李靖心智堅定還不覺得如何,李殷氏到底是內心柔軟的女子,又護子心切,被龍頭的話逼得產生了步入絕境的絕望心理,她本來就掙扎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龍頭一說要走,連漂浮在他們面前的寶劍也作勢要收回去,李殷氏心神一鬆,心防頓時被攻破,滿臉驚慌的去拿寶劍:
“不要!”
然而當她雙手碰到劍柄時,劍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主動的被她握在了掌心裡,控制着她的雙手向着她的脖子揮去。
在旁人看來就是李殷氏拿劍自刎了。
“夫人!”李靖大驚失色,徒手去抓劍刃,另一把劍調轉方向,指着李靖,趁機刺向他的心臟。
李靖要救夫人,就必須迎着劍刃而上,他若是躲開,必然救不了自家夫人。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極其陰險的陷阱,就像是他們夫妻死、還是犧牲哪吒與陳塘關百姓的選擇一樣。
紅綾似血,映在巨龍一雙渾濁詭譎的眼眸中。
“父親!母親!”伴隨着孩童清脆稚嫩的嗓音,小小一團的哪吒從天而降,紅綾中的雙劍被絞成幾段遠遠地扔掉,龍頭望着他們一家團聚,卻沒有一絲一毫被壞了事的惱火,相反,它嘴角似乎隱隱浮出了一抹勝券在握的詭笑。
“哪吒,你殺了我的丞相,殺了天王殿差李艮,闖下大禍,累及父母,你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間?”龍頭喜怒不辨的說道,“既然你們都不肯自戮抵罪,本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這就到天庭將此事稟明玉帝,整個陳塘關都要爲哪吒犯下的殺孽陪葬!”
“鮎魚怪和夜叉都是我殺的,哪裡有累及他人的道理?你想要我的命,我給你便是!”哪吒厲聲說道,“敖廣,你聽好,我前身乃是闡教弟子靈珠子,奉玉虛符命應運下世,我今日剖腹、剜肉、剔骨肉還於父母,不累及雙親,玉帝若是有異,只管叫他去找道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