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程爸爸說我得了肺結核,最先有反應的不是程凱,而是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程凱他媽。
“天吶,肺結核,這不是那該死的傳染病嗎?老程,咱們別站在這裡,小心被那死丫頭傳染了。”程媽媽一隻手捂着鼻子,一隻手拉着程爸爸像逃災一樣的往樓上跑。
還沒跑出幾步,就看見程爸爸嫌惡地甩開程媽媽的手,程媽媽一個趔趄摔倒在樓上,差點滾下來。
程爸爸也不扶她,站在一邊冷眼斥責道,“我說你要跑就一個人跑,我可不跟你去尋死,樓上是什麼地兒?這丫頭剛從樓上下來,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你倒好,想也不想一下就這麼衝動地做決定,我看你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我老?”程媽媽瞬間紅了眼,淚水在眼眶中打着旋,“好啊程祖望,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嫌我年齡大了沒有外面那些嫩b水嫩了是吧?”
“不可理喻!”程爸爸聲音更沉了,臉上的嫌惡也更深了。
這一幕讓我感到無比的震驚,因爲在我記憶中程爸爸對程媽媽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好得可以當得上“模範丈夫”四個字。
那時候我才十多歲,程爸爸和我爸有了業務往來,他經常帶着程媽媽還有程凱來我家吃飯,每次一來就忙裡忙外特別殷勤。
有段時間保姆張嬸告假回家,吃完飯程媽媽準備去廚房洗碗,程爸爸不讓她去,說要她跟我石秋蕙打麻將放鬆一下,然後自己一個人跑到廚房裡刷洗一天下來積存的上百個碗碟。
程媽媽也總是在石秋蕙面前感嘆自己嫁了個體貼人的好老公,逢年過節禮物總是少不了,耳邊也不乏柔情蜜語,更重要的是,那時候他們都已經結婚十多年了,感情依舊沒變淡。
我記得那段時間石秋蕙經常在我爸耳邊嘮叨說人家程祖望有多好多好,聽得連我耳朵上都磨了繭子,因此我爸也相信了程爸爸的人品,很放心地把大單交給他們公司來做。
現在猛然發覺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難不成當初的一切都是假象?
扭頭去看程凱的反應,他臉色冷冷的,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爸爸這樣對自己的媽媽。
“咳,我說,天天這樣吵,你們二位吵夠了沒?”程凱終於發話了,語氣聽起來很不友善,“鄭晚得的是肺炎,肺炎是不傳染的,不知道你們哪裡聽來的肺結核,真是無語至極。”
程爸爸狐疑地把目光轉向李蓓,李蓓嚇得面無人色,只好主動站出來承認,“夫人、老爺、大少爺,是我弄錯了,我老家有個親戚就是得了肺結核死的,我看鄭小姐一副焉不啦嘰的樣子和他死前很像,又老是咳個不停,就誤以爲是肺結核了。”
我去!認個錯都還要咒我死,我真是服了她!
程媽媽正缺個臺階下,聽到李蓓這樣一說,胸中的怒氣瞬間噴發,衝着李蓓劈頭蓋臉一陣臭罵,罵的無非是她沒文化,不配來自己家當保姆,等找到新的保姆就馬上把她攆出去。
我偷偷觀察到,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程爸爸強忍着怒氣,拳頭握得死死的,連肩膀都在顫抖。我猜如果沒有那麼多人在這裡,他一定會對程媽媽拳打腳踢的。
李蓓嚇得像只過街的老鼠,整個人抖抖索索,而程凱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既不制止自己的媽媽,也不安慰李蓓。
等他媽嘴裡的髒話吐完了,程凱才站出來嬉皮笑臉地說,“黎女士,你罵完了嗎?要是罵完了的話能不能往旁邊挪個地兒,我的病人看起來很不好,我想她現在很需要一場休息。”
程爸爸冷哼了一聲,率先走上樓梯,程凱扶着我往樓梯上走,路過程媽媽時她抱着膝蓋一動不動,並沒有讓道的意思,程凱想也沒想,直接託着我的腰把我放到扶手上,自己也跟着滑了過去。
我回過頭,看見程媽媽還是抱着自己的雙膝沒有動,她在發愣,而程凱似乎完全沒有安慰她的意思。倒是李蓓,站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裡,擡起那張小巧而精緻的臉蛋,狠狠地瞪着我,眼中滿是恨意。
原來程凱的家庭關係這麼糟糕,李蓓還想跑進來摻活一腳,如果是我,躲都躲不及呢。
在程凱的攙扶下回到房裡,我原本還納悶他怎麼突然就對我這麼好了,沒想到一進房他立刻原形畢露,連鞋子都不等我脫,直接把推倒在牀上,朝我怒吼道,“鄭晚我真懷疑你是故意的,生着病還到處亂跑,是想找死嗎?”
我懶得反駁他,反正不脫鞋弄髒的是他家的牀單,更重要的是一股睡意襲來,才沾牀五秒種我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真沉,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身體舒服了很多,頭也不像原來那樣暈了。
一眼瞥到自己腳上沒有鞋子,而原來穿的那雙布鞋現在正擺在牀邊,整齊得像是有強迫症的人擺出來的。
這間房的衛生間裡傳出機器的轟鳴聲,我好奇地瞅了一會兒,發現裡面有個人影在動,似乎是在洗衣服。奇怪,這個房間裡什麼時候有臺洗衣機了?
等那人提着一桶衣服出來,我仔細一看,我靠,這不是程凱嗎,再看那一桶滿滿的衣服,不正是我上次留在他家沒帶走的那些嗎?
他見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隨意揚揚手裡的桶,說,“喏,都幫你洗了,現在你自己去晾,幹了就有換洗的衣服了。你都不知道你身上現在有多臭!”
我身上很臭嗎?我低下頭聞聞腋下,再聞聞胸前,哪裡臭了,明明還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行吧。”我出於某種目的假裝成一個軟妹子,在陽臺上邊晾着衣服邊問他,“這個洗衣機是你親自從樓下搬上來的嗎?沒想到你力氣這麼大,我真佩服你呀。”
“你想多了。”他穿着白色的襯衣站在窗邊往下俯視着,我發現他一貫喜歡穿淺色或者白色的衣服,也許是和醫生這份職業有關。
聽到我的話,他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的衣服髒,我家的洗衣機也髒,混合在一起就是交叉感染,我討厭看到這種事情發生。等你養好病走了,這個洗衣機我是要扔掉的。”
我心裡一陣惡寒,臉上卻強裝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扔吧扔吧,只要你開心,我沒什麼好說的。”
“哦,走的時候記得把所有東西帶上,不要像上次一樣給我添麻煩。”他說完,又面無表情地把頭轉了回去。
在程家的日子過得飛快,總是一睜眼一閉眼就過了,沒有再聽見程家人的吵架聲,我想他們或許已經恢復到爭吵前尚且親密的關係中了吧。
不過因爲我生着病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吊水,而程凱又不准我出去走動,所以沒機會去親眼見證他們的的狀態。
已經打了電話給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我的頂頭上司陳總說我生病是因爲平常工作太辛苦了,老是加班熬夜,這才導致了抵抗力下降。他反覆強調讓我好好休息,不要想公司的事,一切事情有他罩着,讓我放心好了。
遇到這麼通情達理的上司,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上還是很幸運的。
我和秦深深不是一個部門,我請假本來跟秦深深沒什麼關係,但是秦深深的秘書突然打了個電話來把我臭罵了一頓,說現在公司現在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中心城業務,我這個市場部經理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一定是故意偷懶的。
更可氣的是,她竟然把我剛從副總職位上撤下來時在家裡不做事的事情倒出來嚼,以證明我是慣性偷懶。她一個小小的秘書哪裡能知道這麼多事?還不是秦深深在電話旁教的。
我有點擔心秦深深已經着手建設中心城了,她購進劣質建材的證據我還沒拿到手,等我拿到的時候房子的地基沒準都打好了,拆掉它們還得耗費一筆人力物力,多蛋疼!
可是程凱和我的關係還是那麼不冷不熱的,我也不好開口跟他說劣質建材的事。
我曾在第五天冒險跑到程凱他爸房間裡去找合同,然而合同沒有找到,卻發現程爸爸寫給李蓓的情書,裡面叫得可親密了,叫什麼“蓓兒”,看得我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受到刺激了,頭腦一嗡,差點把裝滿了信的抽屜摔在地上。
生怕被人發現我在程爸爸房間裡,趕忙從中間抽了一封不太起眼的跑了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拿程爸爸的情書做什麼,雖然早就覺得程爸爸和李蓓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但我也沒那麼八卦,人家愛怎麼搞怎麼搞,我可管不着。
可直覺告訴我,留着這封信或許有什麼用。
我想了想,把它藏進我那堆亂糟糟的衣服裡,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起帶走它們。
離說好離開的時間只有三天了,在程凱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體好得差不多,和程凱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
這天,我突然特別想我的孩子,想念他那白白胖胖的小手,和對着我咯嘰咯嘰笑的小臉。畢竟是孩子的母親,就算沒見過幾次面,但是血濃於水,我的心裡一直暗暗牽掛着他。
打定主意後,我坐上了通往宋皓家別墅的公交車,準備偷偷跑去看看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