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繞香酒肆。
雲意晚早早就來到了這裡,或許說,她昨日根本就沒有回雲府。
她與景言楚之間的事她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回去亦不知如何面對他。
可她到時,竟發現景言楚比她更早,似乎這酒肆還沒有開店,他就已經到了。
此時因天色較早,這裡除了掌櫃與小二,就沒有其他人。
“姑娘,又是你,這一次你可是帶了錢的吧!”
掌櫃上一次見過雲意晚,再加上她足夠讓人印象深刻,故而在踏入店中之時,掌櫃就認出了她。
雲意晚微微頷首,便往景言楚那方而去。
“你來了!”
景言楚一開始坐在店內,就一直盯着外面看,就連小二都知道他在等人。
他起身迎接,直待雲意晚落座,他才重新坐下。
“悠兒……”
他想說之話,還未開始,她便阻斷了。
“阿言,我說過,那件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今後,也希望你能放下,至於你我……”
雲意晚之後的話未完,可是,景言楚不願聽。
“悠兒,我還有一事沒有告訴你。”
雲意晚直面他,還有?
景言楚環視店內,“昨日,你說,這‘繞香酒肆’是你我初次見面之地,可是,並不是。”
“我們之前見過?”
可她卻全無印象,她不記得她還在靈垣城以外的地方見過他。
“你我在這裡再見之時,我便知道,你是徹底忘了我。”
“那你我初見是何時何地?”
景言楚拿起酒盅,直接仰頭飲下一口。
“就是你我父親傳出身死那年,那時娘大受打擊、一病不起,我自得照顧妹妹與孃親,可是,那時的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再加上還有一些責怪我爹爹害死雲將軍的人,一時,我宛若一隻喪家犬,人人喊打。”
雲意晚的手微微發抖,她難以想象那時的他,是如何熬過那段漫長的歲月?
景言楚再次執起酒盅,一飲而盡。
“那段日子真的不好受,終於,我動了輕生的念頭,就在這時,我遇見了你。”
景言楚看向她,眼中全是溫柔,還有感激。
“那天冷得出奇,天空中飄着鵝絨大雪,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我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衣衫,全身上下除了冰冷一無所有,後來,我看到了一塊碎片,我覺得是上天都不忍見我繼續苦難。”
雲意晚面上全是不忍,那時的他真的很苦吧!她真的很難想象,若是無人在他最無望的時候伸出救贖之手,她恐怕就再見不到他了。
“鬼使神差的,我將那碎片執起,對準自己的脖子,剛想用力,一隻白淨的手搭上我的手腕,我一擡頭,就看到一身藍衣的你。”
景言楚怔怔地看着雲意晚,似乎將她與他記憶中的她重疊。
“你自小到大都沒變,都酷愛藍衣,我看你看呆了,你卻徑直將我手中的碎片拿走,當時你說了一句話,還記得嗎?”
雲意晚搖頭,多年前的事她不會去記。
而且她不可否認的是,她自小到大都不會關心,與自己無關之人,她本就是一個無情之人。
景言楚也不惱,他也不奢望她能記得那時的他,也不想她記起。
“你說:再脆弱的生命,也有其價值,誰也沒有資格否定他的存在,包括自己。”
說到這句話時,景言楚明顯激動了不少,幾乎想要拍案而起。
“我那時才醒悟,我還有孃親和妹妹,我怎能棄她們而去,我不能死。”
“你拍盡了我身上的雪,用乾淨的帕子擦乾淨了我臉上的污濁,告訴我,我看起來是乾淨的,不該讓塵囂污濁,以後再如何,都不應失去自己的乾淨。”
雲意晚看着他身上的白衣,以前只知道他愛穿白衣,卻不知原因。
如今,她或許知道了。
“後來,你就離開了,留下一錠白銀,也在那天,就在那裡,我遇到了王爺,他將我帶到了王府,爲我和家人另闢生路。”
所以,他並不是憑藉自己的才能成爲季向暝的門客,倒是季向暝的一個例外。
“你說,我是因爲愧疚纔會愛上你,我現在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不是的!”
“那次見面,你便在我心中生了根,只要是關於你的消息,我都會格外在意,可是,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所以從不敢出現在你的世界裡,直到靈垣城出現變故。”
“我再一次見到你,還是同初見時那般美好,我看着你爲了雲爺爺的事而奔波,爲雲爺爺的名聲而隱忍,看着你對在乎的人出最大的力,關於你的一切,我都無法移開眼。”
“也是在你說,你我不再見之時,我才知道,自己早已對你情根深種了,那一刻的噬心之痛,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晚我便是在這裡,大醉了一場。”
“再後來,你在護城河中溺了水,醒後,說願意和我在一起,回去之後,我幾度認爲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再到我們在晏都重逢,我們之間一點點靠近,我都能確信,我對你的情,絕不是因愧疚而起。”
她一度是他生命中的光,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靠近那炙熱的光。
雲意晚不曾想自己與景言楚之間還有這麼一段,可是,這些她卻絲毫不能想起。
“對不起,阿言,你嘴中對於兒時的回憶,我忘了。”
“沒事,兒時的我於你而言,就像小天一樣,你雖會出手相救,但你卻不會去熟記,畢竟你救過的人很多。”
從小到大,他都不知自己到底聽了多少她對旁人出手相救,自己豈會奢望成爲她的唯一!
雲意晚微微頷首,他明明曾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是她不曾在意,還將他的情義歸爲有所目的。
她陷入自責,無論是哪一世,她都沒能做到完全相信他,自己到底還要欠他多少纔夠啊!
相較之下,她纔是那個不清楚自己心的人。
她用了一晚的時間想清楚了,文叔說得對,關鍵得看自己的心。
當初她是在知道了自己虧欠他兩世,纔會想着補償他,纔會去不斷靠近他,也纔會對他起情愫。
可是,若沒有不斷地靠近怎麼知道這個人是這麼好,自己是這麼捨不得離開他呢?
他們之間明明都是半斤八兩,可是,她卻要執着於他是否對自己愛得純粹,如此,她是不是纔是他們之中最不可原諒的。
“阿言,我也有事想與你說。”
景言楚見她肯好好與他說話,自然是側耳細聽。
“當初我溺了水,昏迷之中,我做了幾個夢,夢中,你我身份不同,可是無論是何種身份,你都是待我極好,甚至因我而死,這些夢讓我對你愧疚不已,所以我想補償你。”
景言楚眼中都是震驚,他沒想到自己與她之間發生的種種竟全系幾個夢。
那是不是說明,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是真實存在,而是一種補償。
雲意晚見他面露震驚,她連忙解釋。
“阿言,我們之間的種種是由於這幾個夢,可它們只是一個媒介,我也是因爲它們纔會想去了解你,也纔會愛上你,你知道的,若是沒有這些,我絕對不會主動靠近你。”
她性情淡薄,若是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姻緣,恐怕只能一世與青燈古佛作伴。
景言楚見她急切,不怒反笑,“悠兒,你怎敢將自己的姻緣,繫於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呢?”
現在,想想他還有些後怕,若是她夢中之人是旁人,那他可能一生都無法說出那段往事。
“可若是沒有這些夢,我怎能看到阿言的好呢?”
她見他笑便知道,他並沒有因此而怨責她。
景言楚面含寵溺,“好!之前的事,我們都放下,從今往後我們好好開始,還有,以後你可別又將我忘了。”
“我答應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了你。”
濃情蜜意,是冰釋前嫌後的厚禮。
可他們的海誓山盟怎敵得過世事變化!未來的事誰又能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