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宴像是海面上的一葉扁舟,飄飄蕩蕩,隨波逐流。
她覺得自己在行船,又好像在海底,如一隻魚兒一樣游來游去,她想努力張開眼皮,眼皮上想壓着一座大山一樣,怎樣用力都睜不開。
蘇宴覺得自己真不爭氣,明明心裡跟明鏡似的,怎麼就睜不開眼呢?
越生氣,越着急,越着急越覺得自己的身體飄飄蕩蕩不知要飄向何處。
驀地一個聲音傳來,像是隔着山,越着海,遙遠的恍若天邊的內另一頭。
“蘇宴~~蘇宴~~~”既真切,又模糊。
一滴晶亮的液體滴在蘇宴的臉頰,溼溼的,涼涼的。
“下雨了嗎?我爲什麼看不見天空?”蘇宴鬱悶的想。
緊接着又是一滴水珠滴下來,正中她的鼻尖。
雨珠迸裂,碰濺到她長卷的睫毛上,蘇宴眨眨眼,她覺得,眼皮上的大山鬆動了,她要重見光明瞭。
窗外殘陽似血,晚霞鋪滿半邊天。
盛朗熙守在一張木板小牀上,牀上躺着臉色蒼白恍若睡着的蘇宴。
蘇宴已經昏迷整整三天,村子裡大夫已經搖頭說她不成事了,村長也勸盛朗熙,死者爲大,入土爲安,讓他把入殮要用的東西提早準備好,省的到時手忙腳亂。
盛朗熙知道他們都是好意,但他還是剋制不住生氣,低吼着攆走了他們,他的蘇宴他了解,她生性好強又善妒,絕不會留他一個人在世界上與其他女人共度後半生,就是爲了吃那一口醋,她也會醒來。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陸則安過世的時候哭過,其他時候,盛朗熙從來沒有掉過眼淚。
但是現在他卻哭了,在夏末的一個傍晚,對着蘇宴日益削減的臉龐,流着一滴又一滴悔恨的淚水。
跳崖的那一刻,他是抱了僥倖的心裡。
懸崖下面是大海,與其被那些殺手帶走暗殺在荒郊野嶺,不如跳下去碰碰運氣。
他的運氣一向不壞。
他被夜晚出海海釣的漁民救了。
蘇宴沒有在同一時間被救起,而是在翌日清晨的海灘上,一位來海邊寫生的美院學生髮現了她。
盛朗熙再次見到蘇宴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蒼白着一張小臉,瘦弱的身體被一套寬大的男士衣服包裹。
肩膀上的槍傷已經做了處理,村裡的赤腳大夫說,就算蘇宴醒來,肩膀傷口處也會留後遺症,逢陰天下雨就會疼。
盛朗熙不怕什麼後遺症,多刁鑽的後遺症他都有信心給她治好,前提是她必須活着!
盛朗熙真難過,剛纔大夫跟村長又來了,重複了之前說過的話,他受不了打擊,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他垂着頭,握住蘇宴冰涼的手,心口像灌着海風,都往他受傷的地方吹,刺啦啦的疼。
驀地,蘇宴的禁閉着的長睫毛微微閃動,盛朗熙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看花了眼,直到蘇宴的手也開始慢慢蜷縮,他才相信,蘇宴有了醒來的跡象。
他簡直欣喜若狂!
怕說話驚擾了呀,不說話又怕她再次沉睡過去,他只是一遍遍的在她耳邊輕聲的呼喚:“蘇宴,蘇宴……”
蘇宴緩緩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盛朗熙那張憔悴鬍子拉碴依舊帥氣的臉。
她擡起手,輕輕的撫上那張熟悉的臉龐,虛弱的說出醒來的第一句話:“盛朗熙,你還是上輩子好看些!”
盛朗熙喜極而泣,他的女人就是有氣他的本事。
“你剛醒來,不要多說話,我去叫醫生,你乖乖躺在這裡不要亂動。”某人紅着眼眶說。
說要去叫醫生的人,卻遲遲不肯動身,對着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小臉看了又看,一再確定那個女人確實醒來了,才忐忑的疾步朝外面走去,找村子裡唯一的醫生去了。
蘇宴躺在狹窄的木板牀上,望着花布吊頂成的天花板,心中疑惑,難道她穿越了?
慢慢的轉動眼睛,目光所及之處,均讓她感到陌生,陳舊破敗的桌椅,掛了蜘蛛網的房樑,隨風飄蕩失去本來顏色的單薄窗簾,不知道哪個年代出產的老式黑白電視機,半敞的房門外面是掛着沾滿水草的漁網,還有空氣裡飄散的帶着遙遠氣息的鹹腥味。
這一切讓蘇宴感到親切又陌生。
這是屬於她童年的記憶,她的爺爺奶奶家就在海邊,以漁業爲生。
小時候每逢寒暑假,蘇宴就要回爺爺奶奶家小住一段時間,對於海邊的生活並不陌生。
可在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還有這樣的落後的村落,她在木板牀的小木桌上發現了半支沒有燃盡的蠟燭。
蠟燭底座上有流下來的蠟淚,凝結成固體,成雲霧狀一坨。
難怪蘇宴會生出穿越之感,這裡的一切都好像是沒有進步前二三十年前的樣子。
她想掙扎起來,把屋裡的擺設看的更清楚,以來掙脫掉腦子裡的混沌狀態。
但是她的身體像是一塊兒棉花一樣鬆軟無力,根本動不了。
半敞房門發出“吱嘎”一聲陳舊的聲響,盛朗熙帶着一名中年醫生腳步匆匆的趕過來,身後緊跟着本村的村長老嚴以及一個眉清目秀有着斯文淡雅氣質的年輕男人。
一行人進來,狹窄的木屋更顯逼仄。
在盛朗熙的催促下,揹着急救箱的大夫上前,他先是用小手電筒照了一下蘇宴的眼睛,然後用聽診器聽了一下她的心臟,最後手搭在蘇宴的脈搏上,給她把了一下脈。
幾分鐘了後,大夫把手從蘇宴的手腕上挪開,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轉向盛朗熙:“除了身體有些虛弱之外,其他已沒有大礙。”
盛朗熙閉了閉眼,壓在他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恭喜,你妹妹終於醒了!”村長老嚴也十分激動。
盛朗熙衝他感激的一笑:“謝謝。”
躺在牀板上的蘇宴疑惑的看着盛朗熙,妹妹?她不是他老婆麼,怎麼成妹妹了?
想要理清楚一些事情,腦子一片混沌,頭也疼,她閉了閉眼,喃喃着:“你們能出去,讓我睡一會兒嗎?”
盛朗熙一聽蘇宴還要睡,慌了神:“宴宴,不要再睡,一會兒給你買好吃的。”
一聽說好吃的,蘇宴頓時來了精神,身上似乎也恢復了些力氣,急不可耐的說:“那你現在去給我買好不好?”
“好,你醒着,我這就去。”
一旁的鄉村醫生阻止道:“令妹元氣大傷,剛從昏迷中醒來,不宜過多進食,實在餓了,給她喂些小米湯即可。”
盛朗熙點點頭,折身回來,溫柔的對蘇宴說:“先喝些小米湯,等過幾天再給你吃好的,好嗎?”
蘇宴有選擇的權利嗎?
她朝盛朗熙的翻了一個白眼兒,側過去頭,生氣去了。
人家現在快餓死了,只給吃小米湯,太沒人性了。
蘇宴背對着屋裡的人,聽見他們低聲的交談,好像在討論她的病情。
再次醒來,蘇宴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就連高高在上權勢傾天的盛朗熙,好像都沒了身上那種耀眼的光環,他穿着當地最廉價的衣服,鬍子拉碴,眼神閃爍慌亂,除了比普通人帥,再無其他特點。
從懸崖上跳下來的經歷像是一個夢,遙遠而不真實。
她不知道自己還在夢裡,還是已經夢醒了。
混混沌沌,腦子一片混亂。
雖然只是沒什麼滋味的小米湯,蘇宴仍給力的喝了它兩大碗。
小米湯是一個叫素素的年輕姑娘做的,她把一小鍋小米湯端進來,盛朗熙給她道謝的時候,她臉紅了一下。
這裡大多數成年女人壯實而充滿力量,素素跟他們不一樣。
素素長的高挑而柔美,大眼睛,鴨蛋臉,柳葉眉,除了皮膚略之外,幾乎佔據了所有美人的優點。
蘇宴除了拿手術刀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技能,就是眼毒。
她一眼就看出素素對盛朗熙有意思,而且是意思很深那種。
素素學着盛朗熙的腔調叫蘇宴,宴宴,惹得蘇宴一邊喝小米湯一邊不停的朝盛朗熙翻白眼,尼瑪爲了跟人家姑娘曖昧才說我是你妹妹的吧,等老孃說話順暢了,看不揭你的老底?
蘇宴一生氣,就喝了整整兩大碗小米湯。
所謂的大碗,是那種農家裡實實在在的大海碗,驚的一旁的村長直說:“這姑娘看着個子小小,沒想到食量這麼大!”
一般女人被人說能吃通常會很不好意思,蘇宴卻十分引以爲傲,得意的抹了一下嘴:“現在就是遷過來一頭牛,我也能吃的下。”惹得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天色漸黑,蘇宴屋子裡的人越聚越多在,最後屋子裡裝不下,人們就趴在窗戶上往裡看。
蘇宴不知道他們在看什麼,也覺得很奇怪,她既不是國寶,又不是真氣古董,爲什麼人人都一副見世面十分納罕的表情?
趁着盛朗熙過來給蘇宴喂水的空當,她偷偷的拉了他一下,低聲問:“爲什麼大家都來看我,是因爲我比這裡的大多女人都美麼?”
盛朗熙輕勾了下脣角,湊到她耳邊:“因爲你是神女!”
神女?
蘇宴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看着盛朗熙,她準備詳細問清楚的時候,村長擠進來,揮着手向外做驅趕狀:“天色已晚,神女要休息了,大家也都回去吧!”
然後交代身側的主事:“神女大病初癒,需要再調養一段時間,祭天活動改到十天以後進行。”
蘇宴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不是在做夢。
可爲什麼她都聽不懂村長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