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覺得自己打贏了攻堅戰,高興地吹了個口哨。口哨聲沒吹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沉了下來。
他心裡有個不大好的猜想,但細思下來又覺得太過‘陰’暗。左右他纔剛剛太陽能充電,加入這個團隊沒幾天,一些事看得片面,不好妄自揣摩。但事情發展實在詭譎,他似乎隱隱牽住了什麼線,卻又理不清頭緒。
他心思重重,面上卻不‘露’,依舊嬉皮笑臉地向回走去,到了作戰署,蓮鏡無和希‘蒙’洛爾正在裡頭研究戰術。蓮鏡無乜了他一眼,非常愉快地打趣道:“呦,老師,‘春’風滿面嘛。”
希‘蒙’洛爾向他點頭示意,以示尊重,他冰藍‘色’的眼睛裡充滿着溫和的謝意。
老師眉頭一挑,沒有說什麼。蓮鏡無卻剎那會意,笑道:“我就知道你搞不定,希‘蒙’,你再看看戰略分佈,我和老師一起過去看看人魚。”
希‘蒙’洛爾沒有懷疑,回頭繼續研究戰略。蓮鏡無和老師走向戰略署外,雖老師現在一言不語,但白雪公主殼有些微微發燙。蓮鏡無知道,他是在調動紅外掃描等設備來尋找一個完全的死角。
許久後,他們走到一個樹蔭:“好了。”老師道。
這個位置正在幾個‘精’靈士兵的巡視視野外。蓮鏡無有些疑‘惑’:“老師,黑暗森林是絕對安全的存在。你爲什麼……”
“阿蓮,這幾天來,我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老師續道:“你們的‘精’靈密探,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
“我們沉睡的這一百年,安瑟佈下了許多眼線。這兩年,他又清理了一批。”蓮鏡無補充道:“這些密探都是當年剩下的逃入森林深處的倖存者,很可信。”
“他們都潛伏在哪裡,平時怎麼和安瑟聯繫?”
“密探的信息一向是安瑟直接管轄。我想,能充斥在人類地盤上的‘精’靈,大多被貴族當寵物圈養,或者活躍在各大舞臺吧。”
“他們是怎麼聯繫的?依靠安瑟的瞬移來傳遞信息,還是其他渠道?畢竟若被貴族圈養,人身自由必定被限制。”
蓮鏡無想了想:“或許是依靠術法傳遞?這兩年很少見他出去。安瑟……”她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他現在記憶力已經每況愈下,平日裡遇到需要外出的事,我們基本不會讓他出去。”
老師低低道:“阿蓮,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安瑟,是在哪裡嗎?人類皇宮,皇后的後院。當時他給阿隨和我的解釋是……”
——可能還有其他原因,但是我不記得了。
——恩……因爲我沒有足夠的強大來護衛我的美麗。或許……這算是錯誤吧。
蓮鏡無似乎也怔了一下:“那句話原來是我說的,看來當時安瑟還是留了一點記憶的。”
“阿蓮,暖暖認識安瑟。”老師低聲道:“你覺得,他在百年後被拘留在人類皇宮,會只是因爲美麗嗎?況且……以他的瞬移,只要他想走,他就能走。”
蓮鏡無漫不經心道:“或許是爲了清理背叛的族人?”
“安瑟有讀心術,那麼,他爲何要清理掉那批眼線?”老師定定地看着蓮鏡無:“畢竟,沒有人能騙得了他。”
蓮鏡無回答不上來。思慮半天,才猶疑道:“畢竟當年希‘蒙’是死在自己人手下。也許安瑟這兩年謹慎了不少。”
老師嘆了一口氣:“阿蓮,你也許不知道,安瑟曾經‘操’控過安德森來替他行事。”
“這個我聽說過。似乎是爲了有個身份方便在人類間……”說着,蓮鏡無突然怔住:“……行走。你是說……”
“以這個世界的財力,要做出一艘潛水艇,絕對不是容易的事情,不管從工藝還是從造價上來看,都需要絕對多的時間、人力、物力、財力。安瑟認識暖暖,先不論暖暖爲何把他鎖在後院,對於安瑟來說,那一些鎖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途;其次,安瑟‘操’控安德森,鄰國的動態,他不可能不知。再加上百年來分佈在各大貴族勢力中的眼線,安瑟的信息來源絕對不少。”
蓮鏡無眼光沉下來:“你是說,潛水艇的事情,安瑟知道?”
“我只是猜想。”
“你從不做沒有根據的猜想。”
“還有,阿蓮,既然黑暗森林與人類必有一戰,那麼爲什麼不選擇人類和‘精’靈都擅長的陸戰,偏要在海上?兩年前你們就已開始造船,但爲什麼至今沒有可供出海的規模?”
“之前的船規格有些不對,我覺得它唯一的功效就是去打漁。”蓮鏡無嘆了一口氣,覺得終於有一個問題可以回答的上來:“‘精’靈沒有造船的經驗,我們買了一批材料回來,沒想到最後做出來的只有這麼小的船。”
老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續道:“我和阿寒來這裡時,碰到的第一個貴族普林伯爵,曾想‘私’下買走一批矮人奴隸。我和阿寒套出話,他背後的買主是安德森。”老師頓了頓:“也就是安瑟。我們在皇宮那段時間,矮人奴隸市場奇缺。導致普林伯爵鋌而走險,從白雪公主這裡找資源。”
蓮鏡無明白他未說出口的憂慮。矮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工匠。若要在這麼落後的世界裡修造潛水艇,只有矮人能做得到。
蓮鏡無低聲道:“老師,也許你是多慮了。我從沒有在黑暗森林裡見過一個矮人奴隸。”
“阿蓮。”老師淡淡道:“我教過你很多東西,但也許有一個東西從未教過你。”
“哦?是什麼?”
老師直視着她:“有些時候,你必須要學會懷疑戰友。”
已是深夜,蓮鏡無卻仍在對着一堆資料發呆。希‘蒙’洛爾秉燭走來,爲她披了一件衣服:“蓮,已經很晚了。”
“恩。”
“在看什麼?”他的視線穿過她,凝視着她案頭的文件。那是他們之前購進和收集的建船資料:“怎麼了?”
蓮鏡無一推文件,‘揉’了‘揉’太陽‘穴’:“希‘蒙’,這些不對……”
希‘蒙’洛爾安慰似地攬過她,替她將散落的頭髮挽在耳後:“蓮,你兩天前剛剛查過所有船隻,當時顯示一切無誤。”
蓮鏡無微眯了眼,轉向希‘蒙’洛爾,後者認真地等着她解釋,他的眼鏡裡清澈透明,可以見底。蓮鏡無嘆了口氣,收回目光。
“希‘蒙’,造毀的那批小漁船樣的船隻,最後去了哪裡?”
希‘蒙’洛爾仔細想了想:“我記得是拆解用以建造新船。當時因爲木片被分解過多,所以最後能用的其實很少。”
“希‘蒙’,這兩年的資金流向是你在管嗎?我能看看嗎?”
“這麼晚了,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希‘蒙’洛爾知她‘性’格,一件事若沒個了結,定然不能安心,他只無奈地笑笑,轉身去書房搬來了一些資料:“大目錄在這裡,你先看看,需要什麼詳細的名目我給你找。”
希‘蒙’洛爾的帳目做得很細,他詳細收集了人類近年來包括糧食、燃料、寶石、礦物、金屬等等物品與‘精’靈所產的布料、特殊果實‘藥’品及手工藝品的兌換價格比率浮動,並作出分析,‘精’靈生產何種產物與人類兌換利率最高。希‘蒙’洛爾對貿易有特殊的敏銳‘性’,每次兌換貨物,都從人類各國間輾轉,分析各國所需,將一國富餘販至另一國缺乏之地,以攥取高額利潤,再將‘精’靈戰備所需之物一一帶回。
但蓮鏡無此時的目光卻被其中的幾個價格浮動所吸引。她端詳良久,最後合上賬目。
“我出去一趟。”她說。
一切只是猜測。她告訴自己,一切只是猜測,但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向安瑟的住處走去。她不得不承認,她已經不由自主將安瑟當成上級,而服從命令是天職,她根本沒有想過去質疑。但正如老師所說,事情發展已太過詭譎,她和老師都僅僅只是牽住了線頭一端,仔細向內扯,卻發現內裡有千絲萬縷,甚至有許多線路似乎掀開了什麼未知的一角。她不能確定,安瑟是彼端的佈局人,還是他也是衆多被纏繞住的一個。
她拒絕了‘侍’‘女’的通報,徑自來到安瑟的房間‘門’前。彼時夜涼如水,蓮鏡無只覺得自己想要敲‘門’的手都是冷的。
她輕輕推‘門’,‘門’吱嘎一聲,卻沒有引起主人的注意。安瑟靠坐在窗臺,左手執着石板,右手拿着一柄刀用力地刻着。他手上的青筋暴突,雙手傷痕累累,被劃傷了無數次。他藍‘色’的血液流了滿地,像是月光的固體。 隔着那層霧一樣的紗衣,他白皙的皮膚在夜‘色’中幾乎像發着光。
“祭司,希‘蒙’洛爾……‘侍’衛,朗格漢斯……小‘女’孩……玫兒……”
“皇兄……皇妹……父王……母后……”
一句一句,安瑟聲音溫柔而落寞,像在努力記着什麼,眼神卻又渙散:
“格雷拉……不是格瑞斯……格雷拉……不是格瑞斯……”
“路維希是魔鏡……路維希……”
“還有……隨……隨之寒……隨之寒……隨之寒……隨之寒……”
他閉上眼睛,輕輕念着:“隨之寒……隨之寒……隨之寒……”他的聲音愈加低沉,甚至帶了幾分沙啞,如同夢囈,念得卻又如此溫柔動情。
他不想忘,但他的記憶已經快要消失了。
蓮鏡無突然覺得心口發疼。她不忍再聽下去,關上‘門’。她突然覺得,自己來時的猜測懷疑簡直可笑。
但她卻不知,她離開後不久,安瑟卻慢慢擡起頭,看着她離開的方向,詭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