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4.11 動亂(上)
說話間,城牆猛地一震,震耳欲聾的炮火聲中,數對掙扎在牆頭的精靈和怪物一同摔下城牆——人類將僅存大炮對準了城牆!數枚炮彈狠狠地砸向城牆,讓原本就已受到損害的城牆更加千瘡百孔。人類的重騎兵和輕騎兵卻似乎有忌憚一般,始終不敢大軍壓陣。
眼看城牆即刻便要倒塌,此時,空間有一瞬間的凝滯。
似乎從遠古傳來的聲音,悠揚,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卻又如此空曠,所有的喊殺聲如同被悶在盒子裡的柔軟的棉絮,古舊,沉悶,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隔了無數空間般遙遠。
此時,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空間裡一般,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人,孤寂,邈遠。
突然,城牆上、城牆前,一個個怪物和殭屍動作開始鈍化,一個怪物伸出頭,但它的頭卻從身後憑空冒出來,而前方伸出的頭卻消失了;一個殭屍正準備撕裂一個精靈,它的上臂在動,它的前臂卻彷彿凝滯了一般,一動不動;無數正在怪物正在奔跑向前,身後卻又冒出一模一樣的一個怪物,如若平行鏡影,重複着自己上一刻的動作。這一刻,時間與空間開始亂套,完整的空間被分散爲一個個凌亂的存在,彷彿一個大的正方體被打碎,無數大的小的,方的圓的碎片在空中慢慢漂浮。
然後,一剎那,時空分離!
處在時空邊緣的怪物和殭屍還未來得及慘叫,已經被硬生生地分割開來。空間的刀鋒如斯銳利,另一半身體的血液甚至還未噴射出來,空間就已移動開來。無數空間小方塊在來回碰撞,一隻只怪物被分割成一片片,空間又撞上其它的空間,猛烈的撞擊使其開始坍縮,那一塊地方瞬間成爲一個極小的黑點,沒有光和時間可以到達。像是一塊幕布上的一個個洞穴,撕扯着周邊的幕布也開始向心性收縮。
整個戰場就仿若是一塊塊充滿空洞的乳酪,在熱烈的炙烤中,漸漸融化。僅僅只在瞬間,整個戰場上已經空空蕩蕩,僅留下些許破碎的肢體散落。無數精靈抱着怪物或殭屍們的殘肢怔在當場,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全身幾乎已經被血浸透的蓮鏡無終於無力拿住手上的激光輪,它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隨之倒下的還有蓮鏡無。
縱然已經知道了要發生什麼事,但是真正發生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爲這個場面所震撼。
精靈國國曆四百五十年年,命運之鑰解封。
精靈王國地下出現時空亂流,源於命運之鑰的封印。而希蒙洛爾解開了精靈國命運之鑰的封印,將它用在了戰場上。
不死和強大在時間和空間面前如斯單薄,多一個維度的壓迫使所有的反抗和掙扎成爲了紙一樣的脆弱。
在吞噬完怪物和殭屍後,時間與空間還未能完全恢復正常。他們視野所及處,只見得一片光暈錯亂的景象。
有些東西,不能開啓。一旦開啓,就仿若潘多拉的魔盒一般,飛出無數災難,
再然後,不知是誰先開了頭,有誰輕輕地開始唱起歌來:“以風撥絃,以月詠唱。七色曲歌,至吾之王……”
隨後,彷彿是大合唱般的,所有精靈都輕輕唱起歌來,沒有怨懟,沒有哀傷,滿城血與火之下,他們空靈的歌聲是無盡的希望。
“以風撥絃,以月詠唱。七色曲歌,至吾之王……”
當晚,便是精靈聖禱節。
瘟疫和緊接而來的戰爭使精靈國人口數銳減三分之一,這幾乎是第三王朝建立以來,精靈們所遭遇的最大浩劫。命運之鑰所帶來的空間裂縫不僅撕裂了怪物與殭屍,還將人類兵臨城下的至少二十萬大軍永遠消失在了空間裂縫裡。幾乎在空間亂流開始時,人類大軍便四下潰逃,僅留下一排排凌亂的營地與竈臺,看來面前的情況也是他們所從未想到的。而在清掃戰場、救治傷員、安葬傷者、重修城牆等等一切戰後任務完成後,這麼長時間內,精靈國終於可以得以喘息。
一個個精靈身着傳統服飾,整齊地圍在神殿前聽希蒙洛爾正在誦讀精靈聖典,一圈一圈,猶如靜靜綻開的蓮花花瓣。他們中有許多身上仍帶着傷,或者還有人躺在擔架上,但他們無一例外地手持白色蠟燭,安靜而專注,縱使悲傷,卻沒有人哭泣,這是一種安靜的力量。
希蒙洛爾雙手交疊,他手中的聖典一下子化作無數銀色星點,向精靈們撒去。月上中天,溫柔的清輝浮於空中,和燭和風,輕輕搖擺。
“風已止息,請亡者安息。”
多麼脆弱的一個國家,又是多麼堅強的一個國家。
他身後的蓮鏡無走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舉起一盆清水。自水中,一棵樹苗向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攀援,展開嫩綠的枝葉,纏繞出繁複的枝條,彷彿要長至月亮。
生命永不止息。
隨之寒悄悄地退出人羣。他沿着精靈國慢慢地踱步。雖然只來了幾天,雖然明知道這裡是夢境,他卻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裡。
夢境改變了吧?人類被擊退了,沒有什麼力量了吧?
那爲什麼蓮鏡無還不清醒,爲什麼他還在這夢境裡?這種揮之不去的恐懼與焦慮究竟源於哪裡?他究竟漏了什麼?
“隨小姐。”
身後有人叫他。他轉身,看到追他而來的安瑟。安瑟此時也是一身傳統服飾,亞麻材質上精細的繡紋,寬大袖袍,緊窄腰身,襯着金色長髮,彷彿在夜裡發光。他臉上的笑意溫和而璀璨:“怎麼提前出來了?覺得無聊麼?”
還有安瑟也是。隨之寒猛然驚覺,自戰爭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夜晚見過清醒的安瑟了。這是爲什麼?他也迷失在這裡了,還是……快接近結尾了?
似乎是察覺隨之寒有些異常,安瑟有些擔心:“隨小姐?”
“我們一定漏了什麼……一定是的。是什麼?究竟是什麼?”隨之寒低低吼道:“安瑟,我覺得不對,我們一定還漏了什麼……”
“漏了什麼?”安瑟有些疑惑:“隨小姐?你在擔心什麼?”
“進攻的方法!人類究竟還有什麼方法可以進攻這裡?”
安瑟失笑:“偵察兵已經去看過了,人類的大軍撤走了。在城牆外看不到他們的痕跡了。”他走到隨之寒的身前,輕輕扳過他的臉龐,溫和地道:“隨小姐,放輕鬆一些,戰爭已經結束了。”
“不!一定有什麼!”隨之寒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安瑟,我腦子不好用,你想想啊,你多想想啊!”
安瑟莫名,但看隨之寒這樣,他張張口,不知該說什麼,最後,他溫和地道:“好,你別急,我陪你去城關看看。”
隨之寒和安瑟一起,快步向城牆走去。兩人很快到達了城牆邊緣,極目遠望,城牆前的藤蔓虯扎,粗糲的枝條與斷裂的牆垣暴露在化爲焦土的荒原前,在月色下顯得渺遠荒涼。幾個精靈還在打掃最後的戰場,把最後的血跡給清洗掉。隨之寒呆呆地站在原地,戰爭明明只在當天,又仿若已經很遙遠,這邊血腥之氣還未消散,而那邊卻已祥和一片。縱然早知生命本就如此脆弱,但當其消逝地不留痕跡時,卻又讓人莫名傷感。
“世事紛繁,隨之暖寒,心若蓮鏡,無有塵埃。”許久之後,安瑟低聲唸了他的名字:“好名字。”在月光之下,精靈王子看着遠方,笑容美麗地近乎虛幻:“爲你們起名的人,心中應該自有一片天地。”
隨之寒與他並肩而立,看眼前寬闊廣遠,斷壁殘垣。在這樣一片焦土上,他莫名的安靜下來:“我的老師嗎?可能是吧。”他望向遠方:“但當現在我想起來的時候,卻發現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安瑟,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隨之寒慢慢道:“有一天,你發現一切都不是你想象中的這個樣子,你以爲的世界……其實不是這樣……”他困難地想着詞彙,卻發現有些感覺,語言無法描述。
安瑟沒有說話,安靜的聽着他說。
“我好像是個很愚鈍的人。”隨之寒困惑地道:“我以爲我知道了很多事,就能改變一些什麼,但現在才發現,我根本無能爲力。蓮鏡無還在做着夢,你也沒有醒來,可我明明知道會發生一些什麼,我卻根本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安瑟輕輕地道:“人力有時窮。”
“我保護不了我愛的人。”隨之寒看着自己的手掌:“但我爲了你們,明明什麼都願意去做。”
安瑟微微一笑:“隨小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人能靠別人走過一輩子,人都應該學會自己堅強。”
夜色濃郁,似乎要將兩人都包裹起來,但星辰卻又明亮,像是引領一條方向。
“朋友就應該相互幫助!男人就應該保護女人!長輩就應該扶持晚輩!”
察覺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條,安瑟笑意溫柔:“隨小姐,你有沒有發現,你永遠把自己定位在付出的那一方?”
隨之寒一噎,就聽見安瑟繼續道:“永遠給予,或永遠被給予,都不是愛人的方式。無論強弱,愛都是一種相互的扶持。對我是,對蓮小姐是,對你的妹妹也是。”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隨之寒定定地看着安瑟。月色下的精靈一如初見,猶如藍色玫瑰滌盪銀輝,此時他笑着,彷彿過去的一切都不過過眼雲煙中的一筆,不能縈繞心間。隨之寒突然產生一種衝動,但他無法抑制這種衝動。他緊緊地掰過安瑟的肩膀,精靈雖清瘦,卻幾乎與他同高。他一字一頓,認真道:“安瑟,不管發生什麼,我是真的……想要保護你。”
安瑟收起笑意,也是認真:“隨小姐,我也是男人。請你記住,我不是弱者。以前或許是,將來不會是。”他突然掰過隨之寒的頭,重重地吻下去。精靈吻得動情,脣舌交纏,難分難捨,隨之寒只覺得彷彿一片月光融化在脣間,清洌而纏綿。他腦子嗡地一聲,又想起在精靈圖書館的那一幕,但眼前的安瑟似乎與清醒的他重合,卻又不同。此時的精靈王子如斯投入,讓他不知如何應對。他心亂如麻,不知到底自己如何想,他隱隱似乎有一種感覺,但又不敢承認。安瑟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無聲沉默,輕輕地放開他,退後一步,微笑地認真地看着他:“我很認真,隨小姐,你或許不愛我,也沒有關係。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專一。”
隨之寒一個踉蹌,竟又再次落荒而逃。在他身後,城牆上的安瑟身影飄逸,像是和月光融在一起。
隨之寒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覺得自己彷彿在左十公里負重拉練,到最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什麼方向,只覺得四周樹木蔥蔥郁郁,月色被分割爲一片片零落。隨之寒沒弄懂自己在哪裡,想沿着原路返回,但又怕遇到安瑟,只得一路向前走。
他腦子裡現在亂成一片。腦子裡全是安瑟安瑟安瑟,脣齒間似乎還有安瑟的清冽,身周似乎還有他的氣息。他把安瑟當什麼?是像和隊長及戰友一樣的友誼?好像不是,他可不想被隊長那個豬頭親,想起來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一地。那是和隨之暖一樣的愛護?那肯定不是,安瑟是一個可靠的人,可以傾訴的人,是朋友,更是知己,而不像他對暖暖,是對玻璃罩裡的玫瑰那樣愛護。那……是對蓮鏡無一樣的……好像也不一樣。蓮鏡無於他,是母親,是姐姐,是朋友,最後才類似於愛情。但……安瑟……
尼瑪這怎麼可能!難道他真的是同性戀?!這不科學!
隨之寒淚流滿面。他貌似真的對安瑟有感覺。但想到安瑟,隨之寒又不由嘿嘿傻笑起來。
此時就聽到旁邊有人小聲道:“老大,這個豬一樣的女人怎麼又哭又笑的?”
“傻唄。”
“老大說的對!老大真有理!”
“那她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們要不要烤了她?”
“我覺得炸的好吃。”
“老大說的對!老大真有理!”
“可是王說今天要捉精靈,精靈的肉更嫩更好吃……”
“那就先把這隻給綁了,以後再吃不就成了?”
“老大說的對!老大真有理!”
隨之寒驀然覺得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他眯着眼睛向自己的右前方看去,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羣商量地很興奮的小矮人們。這赫然就是他之前看到的弗歇爾七兄弟!
隨之寒腦子裡頓時有一道光瞬息閃過!
侏儒王!他怎麼就忘了侏儒王!這羣傻帽和人類、魔族結盟,侵略精靈國!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話一般,在神殿方向,頓時亮起了沖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