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硬的皮鞋踏在漢白玉鋪就的小路上發出叩叩的聲響, 小路一側的花圃中種植着金枝銀葉,惟妙惟肖的植物。而另一側則是銀色的小池塘,淡粉色珍珠攢成的荷花在其中開放, 整塊翡翠雕琢的荷葉挨挨擠擠, 各色寶石雕琢一般的游魚來回穿梭遊動。同爲碧玉精心雕琢的竹節狀驚鹿引導着銀色的流水一下一下的敲着, 發出咚咚的聲響, 看上與生機盎然的庭院一般無二。
一身西裝革履打着領帶一副商界精英打扮的聞人白跟在身着華美漢服形貌柔美的引路侍女身後走過小小的石橋, 堅硬的皮鞋踏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叩叩聲,宛如一個誤入被時間遺忘的古老庭院的旅行者那般顯得格格不入。
目之所及,除了腳下的漢白玉小路與前方的侍女, 周遭的景色宛如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煙霧那般朦朧,並且越遠則越顯模糊。沿着小路繼續前行, 霧氣陡然散開, 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然而聞人白卻在看到眼前建築的第一時間就忍不住默默地伸手捂住了眼睛。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雖說他目前所處的地方大約並不是書中世界而是畫中世界,但是這並不代表聞人白能接受如此讓他覺得眼瞎看了一眼並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建築。
如果說先前的庭院雖然有點顯得暴發戶但還算好看也和傳統庭院無甚區別的話,那麼眼前這棟建築完全就可以說是最大的敗筆。
誰特麼會在小庭院裡建造宮殿啊,而且還是金磚玉珠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着皮卡皮卡的光芒無比的瞎眼。雖然也是檐牙高啄, 雕樑畫棟, 可屋脊上的鎮獸並不是傳統的仙人騎鶴或者狻猊嘲風, 取而代之的是西方大肚子巨龍和石像鬼。就連進入宮殿的門也不是雕刻花格門, 而是和風糊紙框架的推拉門。這種混搭且顯得不倫不類的感覺在聞人白拉開門進入之後直接達到了峰值, 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的SAN值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觥籌交錯,典型的中世紀歐洲貴族宴會佈局, 數不清的美食與美酒堆放邊緣的長桌上,休息區的幾張沙發上橫臥着幾個衣襟大敞,神情慵懶魅惑的美人,在場地中央,數名身披薄紗絲綢的美麗女子在場中翩翩起舞,媚眼如絲,勾魂奪魄。
而建築後方的主位並非是通往二層的階梯,而是起的高臺,高臺上則是放置着一把華麗寬大的鋪着珍惜白色老虎皮毛的椅子。同樣的,這把椅子上也橫躺着一位美人,一位豔冠羣芳,肌膚潔白如雪,髮絲烏黑光澤,用大紅色的絲綢與各色珠寶金銀玉石裝點起來的帶有東方古典韻味且醉意朦朧的混血美人。
很好,酒色財氣,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要素全部齊了。可問題是面對如此辣眼睛建築,如此違和感爆表的裝飾就真的沒有誰產生過懷疑麼?
改革開放幾十年,作爲基建狂魔的國家基本已經實現村通網,想聯繫外域也只是翻個牆的事兒,更何況每年都有的交換生,往來旅遊或者求學經商什麼的更是常見,雖然很多民居古建給推得差不多了,但好歹也還是首都保留着皇宮大院,姑蘇城留着著名園林,甭管是宣傳也好,朋友的臉書也罷總歸是能看到的,無論是莊嚴古老還是精緻擷秀都要比這麼個混搭風四不像要好看多了吧。而且還有那個驚鹿和推拉門,那特喵的是和風擺設,和風啊。小而悲的和風跟以闊而美的意境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對比了好麼,所以栽進來的那些傻子到底是有多瞎啊。
不不不,比起吐槽這個,我覺得還是先去把一起掉進來的霍奇和吉迪恩找到再說吧。想到這裡,聞人白就忍不住憂鬱的嘆了一口氣。對於BAU這倆人而言,所謂誘惑大概就是‘任你柔情百轉,奈何郎心似鐵’不爲任何所動。可問題是隻要掉進來,不管跟那些美人有沒有過什麼深入交流,也不管到底有沒有吃喝那些美酒佳餚,本身的精氣都會被把他們困住的那個東西抽走,區別大約只是在於被抽走的速度快慢了。
就算他聞人白實力爆炸,但客場作戰總歸是有所不利,畢竟古話裡還有一句‘強龍不壓地頭蛇’,鬼知道這個破地方到底是以什麼規則設定的,要是他直接用暴力打碎這裡會不會傷害到同樣進入這裡的其他人也是不可知的。真是愁死了,所以當初抓到人之後處理遺留下來的畫卷時到底爲什麼沒有阻止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傢伙在旁邊圍觀呢。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之前,在聞人白不斷自我懷疑他其實是參加了一場假的案情分析研討的狀態下,BAU小組的成員們已經根據走訪,收集整合的資料再加上加西亞通過各種渠道調查收集並恢復因爲入侵被刪除的資料成功的揭了犯罪嫌疑人的老底並順着線索劃出了對方可能所在的位置。
排除掉各種干擾因素,這樁案子其實非常的簡單。說穿了就是一個在幾年前幾條金融大鱷相互廝殺從華爾街開始爆發的經濟危機而一無所有的,被殃及的小池魚因爲驟變導致心理失衡扭曲,最終完成了從一開始的遷怒變成後來享受並理所當然的佔據他人人生的轉變。
所以說泡沫經濟害死人啊,融資投機做金融錢來的快去的也快,哪怕能肥了少數人的口袋,但是建立在虛擬之上的經濟一旦出了問題,最後倒黴的還是那些老實本分的納稅人哦。
跟着行動人員順利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老窩,很輕易的就抓到了一個皮膚蒼白身形乾瘦,眼窩深陷還有濃重黑眼圈,一眼看上去跟戒斷所裡那些重度癮君子沒什麼區別的男人。
“克里斯·肖恩,你被逮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將作爲呈堂證供。”手銬落在男人手上的時候,聽到從別人口中叫出自己名字的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神情陰鬱的擡起頭,臉上扭出一個古怪的笑,乾枯起皮的嘴脣微微抖動,忽然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克里斯·肖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我是無名之人。”隨即他就被壓上警車帶裡了這裡。
“本來我還想着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原來只是個倀,按你們的說法就是個幫兇的意思,好了,那傢伙被抓到你們的案子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就是我的事了。”聞人白看着遠去的警車,忍不住嗤笑一聲,聳聳肩走進屋子,“哎哎,我說你們不回去審問跟着我幹什麼?”
“需要些結案報告,有些事情如果能夠親眼見到總比轉述要更好。”霍奇的回答很公式化,但聞人白卻十分清楚對方不僅僅是這一層用意,畢竟對方是公職人員有很擅長側寫,他對他們而言又是個外果仁,必要的觀察也還是要有的。
“隨便你們,到時候別亂動那些東西,如果聽到或者看到什麼東西也別迴應他們的召喚,嗯,公職人員的話,估計你們也看不着吧。”聞人白無所謂的攤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找出了被纏好的一卷畫。
看到那幅畫,霍奇大約也就明白了犯罪嫌疑人能夠輕而易舉的騙取受害人的信任了,畢竟那些受害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一點收藏古物的興趣。
然而打開那幅畫之後確讓他有點失望,雖然畫軸裝裱的紙都是真的,畫成品的時間也比較久遠,但這幅畫本身卻是一幅錯漏百出的拙劣仿品。這種明顯帶着西式寫實風格的水墨畫一看就知道畫畫的那個壓根就不瞭解什麼叫做畫意,什麼叫做留白,整張紙都填滿了啊喂。
沒等聞人白來得及說些什麼,他就聽到身後的霍奇有些不太確定的聲音:“我好像看到畫裡有一個女孩在走——”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突然消失不見了,與此同時,吉迪恩也消失不見了。
不知何時升起的淡薄煙霧漸漸變得濃稠籠罩了房間,因爲這個過程緩慢終於注意到這一點的聞人白有些懊惱的拍拍額頭,順勢鬆開手中的畫,待到煙霧散去,他便出現在了開頭描述的那般場景之中了。
時間回到現在,外面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燭火在薄紗製成的燈籠中點燃,大殿的邊角鑲嵌着碩大的夜明珠,散發出的光芒照亮了這裡。不知疲累舞蹈着的女子們動作越發的柔美真實,擺放在桌子上的食物也如同重新制作並替換了一般散發出迷人的香氣。聞人白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從現代服飾也變成了充滿了古韻的衣衫,就是太過於亮燦燦的不符合他的審美罷了。
隨意的揮揮手,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換成以往慣常穿的黑色繡紋外袍,白色裡衣以及同色繡紋緞面靴,取出一塊玉佩掛在腰上後,這才慢吞吞的開始找人。說真的,就算滿屋子的人都是穿着古裝,但明顯異於東方人的面目特徵和還是一目瞭然的。因此他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被美人兒們糾纏的霍奇和吉迪恩,順便也發現了其他一些透明或半透明即將消散扔不自知的倒黴蛋兒。
“客人對這樣的招待有所不滿麼?”低沉的聲音自高臺上傳來,同樣穿着亮燦燦長袍卻是栗色頭髮灰色眼睛相貌有些平凡的年輕人懷中抱着美人,不悅的看着下方對周遭場景毫無出動的三人。
“是不喜歡,這麼低俗的品味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招待?”聞人白一眼就看出了坐在上面的年輕人並不是畫卷自主產生的妖魂,而是一個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將自己的靈魂放進來並且通過吸食掠奪別人精氣來孕養壯大自己的邪修——對他來說還是個半吊子的外國邪修,“想要招待我,需得飛天迎舞,琴瑟鼓鳴,奉以仙露瓊漿,請以炊金饌玉,並尋鍾靈毓秀之精靈作陪方可。”其實並沒有被誰宴請過的聞人白回憶了下記憶裡看到的場景,就順嘴來了這麼一段,完了還順便嘲諷一下對方,“文盲,你能聽懂我剛纔說的那段話的意思麼。”
也許是因爲這卷畫原本產自東方,也許是因爲別的原因,這個年輕人對於東方文化也是有所瞭解的,雖然有些費力,但也能聽得出聞人白其實是在嘲諷他,氣的也顧不上自己所維持的風範,惡狠狠地向聞人白鋪了過來。而周圍那些美麗的女子也紛紛的形貌驟變,伸出長長的指甲圍了上來。
覺察到畫卷中隱約閃過的一絲氣息,聞人白反手在霍奇和吉迪恩身上拍了兩巴掌並叫他們呆在原地不要動,自己則是大笑着迎了上去,廣袖上下飛舞間,修長如玉的手如穿花蝴蝶一般將圍攻上來的敵人全部打了出去,並且變掌爲爪凌空虛爪,生生將原本富麗堂皇的場景扯碎,露出被掩蓋的真實景象。
荒涼暗淡而又破敗的空間,哪裡有什麼宮殿,分明只有白骨鑄就的高臺與高臺上同爲白骨搭建的座椅,如流動銀水的池塘也不過是充斥着詭異綠色液體是不是泛起泡沫的小水池罷了。而那些伸出指甲的變了形貌的女子此刻更是隻剩下能夠行動的殘缺骨架,看上去格外駭人。
原本看上去還有些普通的年輕人,此刻更是披着黑色袍子,乾枯且露出骸骨的身體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小說的裡的巫妖一樣,說不定他就是一個巫妖,一個把畫卷做成命匣的巫妖。
真是醜死了,感受到越來越急切的波動,聞人白撇撇嘴,這畫卷似乎來歷不凡,卻在本身靈智即將成型時遭此變故,只剩下零碎的一點本能,要是之後再好好孕養淨化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成功誕生靈智成爲畫妖,等事情結束後就可以打包快遞回去。反正明面上他的工作就是想辦法回收流失的東西,至於裡邊附帶的小東西,自然是誰喜歡誰帶走當侍童或者徒弟都行,嗯,沒毛病。
收拾掉裡邊那隻作惡的東西,成功的帶着霍奇和吉迪恩離開畫卷世界的聞人白滿意的將畫卷捆好打包,等他們醒過神之後打了個招呼離開了。反正後續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插手,畢竟這是一開始作爲特殊顧問就約定好了的事情。
至於他們兩人以爲進入畫卷而損失的精氣,沒事兒多曬曬太陽,多吃點好吃的補補就回來了,沒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