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龍心紫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冒着毒氣的泥沼中。瘴霧濃烈,綠煙四起,如果不是幻尊修爲,平常人來了這裡,只有死。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蒼老而桀驁的聲音突兀地傳入龍心紫的耳朵,不是由人發出,而是這天,這地,這汩汩流淌的毒沼一同在震動,猶如創世之神的問話。
“龍心紫。”
龍心紫站了起來。
“不姓……水……”
桀驁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落寞,聲音繼而笑起來,笑聲裡是千年蒼茫:“咳咳!我就知道,水家人不會來……他也不會來……永遠不會原諒……”
龍心紫彷彿突然明白自己身處何方。
聲音低落下去,過了許久,纔再次出現,卻帶上了狠辣之意。
“既然不姓水,又有水靈力!我不應該救你!你去死吧!”
混沌的世界陡然明亮!
不是由於新生太陽,而是在煙霧繚繞的蒼穹下,突兀地出現了一雙獸瞳!明黃色的豎立瞳仁,比小山還要巨大。龍心紫站在這雙獸瞳下,簡直渺小如同螞蟻!
這是什麼樣的幻獸,已經遠遠超過人類的想像!
呼!道道粗壯堪比龍捲風的綠色毒氣,從蒼穹中撕裂的黑洞中緩緩涌出,原來整個天幕,都是一個幻獸的臉龐!毒氣,正是從它的脣齒間冒出!
帶着狂風的毒風,頓時把龍心紫吹得七倒八歪!
在這創世之神無法撼動的力量下,她唯印證內心的猜測,大聲喊出一句話:“不知老人的弟子,水問天的師妹——龍心紫,來見封魔天狐前輩!”
嚇!狂風驟停!淫雨立消!
綠色的毒瘴仍在,卻在龍心紫面前陡然分開,讓她看清楚了這個世界的全貌。
一隻蒼老的狐狸,身軀巨大得無法令人想象,半個身體陷入毒水中,已經發臭。五根遙看不到盡頭的尾巴,卻仍有末端浮在泥沼之上。像一座座浮島。
“你認識問天和不知老人?”
巨大的獸頭靠近龍心紫,給她的感覺猶如天在崩坍。巨狐雙瞳之間妖紅的殺生線,比鳳城的街道還寬闊,記錄着它此生的殺戮。
“他們有沒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像天神一樣的巨狐,此時卻顯得有些畏縮,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害怕着什麼。
巨獸的每一顆尖牙,都比龍心紫還要高大。望着那蒼老的獸臉,還有那故作鎮靜卻掩藏不住激動的明黃色眼睛。龍心紫嘆了一口氣。
“水問天死了。”
“死了?”整個世界猛地一震。
“他不會死的!他跟我說是重傷,總有一天還會來看我!以他的幻階,能活千年!”巨狐的咆哮差點把龍心紫整個撕裂!
“他沒有重傷,直接死了。”龍心紫又嘆一口氣。她猜得沒錯,這是封魔劍內的空間,眼前天狐,就是水問天的契約獸——封魔。
“不會死!是重傷!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想到張開第五尾,得到的的力量是封印問天水靈力的力量!”
“我是想幫他!神無敵太強,但我已經沒有了身體,劍就是我!我就是劍,問天不讓他搶,又打不過他,所以我纔會拼命展開地五尾的!”
巨狐聽到水問天的死訊,頓時淚流滿面,一滴淚水在這個世界裡,就像傾盆暴雨!
這就是以天狐靈魂爲支持,重劍內的世界!
“我恨我自己!”巨狐轉去身去,艱難而瘋狂地撕咬起自己的第五條尾巴。
天狐這種瑞獸,是一種逆天的存在,每張開一尾,都能不自主地隨機激發血液內潛藏的一種秘術,封魔天狐爲了讓水問天戰勝神無敵,強行激發的秘術,不巧正是壓制水問天的……“水靈壓制”。
龍心紫這才發現,那第五個浮島上已經遍佈傷痕,有新有舊,大概早已經被天狐撕咬過無數次。
看來它千年來發泄痛苦的方式,就是自殘。
“我害了他!問天重傷了,但是沒有死,不會死的!他來看過我,說過不怪我,可是水家人把我丟在一個大殿裡,問天也沒有如約再來,他不是死了,而是恨我!”
“不是死了,是恨我纔不來,你騙我!”
垂垂已老的天狐封魔,此時哭得就像一個孩子。
龍心此不得不幻力鬥氣全開來避免被他撕裂。看來不知老人猜得沒有錯,封魔天狐對水問天的情誼,確實不是背叛。
水問天爲了避免封魔天狐因他的死而自責,在瀕死之際還強裝沒有重傷,並叮囑水家後人善待封魔,希望即使真相無法掩藏後,後代子孫也可以安慰和陪伴它;
而封魔天狐,在水家後人扭曲了水問天的善意,將它封存在孤單大殿後的千年後,仍不滅那顆等待主人的忠心。天狐沒有怨言地等待着有一天,它的水問天,能再說一聲:“嘿,小狐,我又來了。”
二人的情誼,可感天地,都願爲對方而犧牲,卻還是換來一個誤解重重的結局。
一切皆因造化而起,千年愛恨,讓人唏噓。
“問天不會死,就算他不原諒我,他也不會死!你告訴我!他沒有死!”天狐封魔朝着龍心紫大吼。
“他……死了。”
雖然殘忍,但總要有人結束這千年的羈絆,龍心紫被這份執着再次感動,從空間戒指裡拿出了一段布條,那是在水家與樊劍一第一次打鬥時,從封魔劍柄上扯下來的布條。
“他,給你留了一句話。”
龍心紫揚手,布條隨風飄向天際,上面寫着四個令封魔天狐熟悉無比的大字:“一!生!之!盟!”
比太陽巨大的獸瞳看到那四個大了,頓時混濁起來。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裡翻滾。
“嘿!哪裡來的小賊!敢偷我的雞腿!”白衣少年哈哈大笑着倒提起一隻髒兮兮的狐狸。
“就叫封魔吧,哈哈,這麼小的傢伙,應該起個霸道的名字纔會長大。”
“哇,長出兩根尾巴耶!封魔好棒耶!”
“封魔,你不要死,我帶你去找不知老人,把你的靈魂封印在我的重劍裡,這樣你就能重生了!”
“封魔,不要哭,沒有想到叫你封魔,你還真封了我的水魔力,哎呀,不要緊啦,我已經逃出戰場,養好傷再來看你,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啦!你再用力一點,我就真的死了。快,快把鼻涕縮回去,對!我先去養傷,如果有人來看你,你要乖乖先跟他做好朋友哦,那是我的子孫!”
“封魔……封魔……我們來契約,平等誓約,永不背棄,一!生!之!盟!要拉勾哦!”白衣少年的小手指彷彿還在眼前晃動。
“嗚!嗚嗚嗚嗚!”天狐尖尖的下巴擡向天際,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悲鳴。
是的,水問天已經死了,它卻傻傻地等待了他千年。
那個眼睛總是含着笑的白衣少年,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問你,如果是你,會冒着生命危險契約一隻能力隨時能反噬主人的天狐嗎?”
天狐愴然淚下。無比珍貴地地握着水問天用鮮血書就的遺言。那根布條,在獸爪之下細小得就如同一根頭髮,卻是封魔千年來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百年相伴,千年等待,無非就是爲了這四個比性命更重要的字:一生之盟!
“如果是我的朋友,我會。因爲說好了,永遠相伴。”
龍心紫在天狐封魔面前並沒有說大話,她爲水問天的隕落而唏噓,同時也爲封魔的深情而感慨。
“如果朋友能爲自己相守如斯,反噬又如何,生命不在了,契言還在!”龍心紫緊緊捏起自己的拳頭,彷彿回到水問天縱橫天下的那個時代!
“哈哈哈哈!一樣的氣勢!”
天狐眼睛裡飈出淚水,巨大的身體突然幻化成一個少年模樣,狐媚的眼,風華絕代,可以想象他與水問天,在千年前,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對蹁躚少年,曾經年少,意氣風發,縱橫天下,張揚蔑世!
可是如今,白衣少年已逝,狐媚幻獸身死。
“我早應該死了!我要去陪他,他說要給我打一個天下。”
絕世狐媚少年的眼睛裡,沒有焦點,滿是時光的落寞與滄桑。
“小傢伙,幫我去殺神無敵!”雙眸突然一縮,封魔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逼迫龍心紫。
“去哪裡找他?”龍心紫冷着眼問到,不說承傳了水問天留在問天湖內的靈氣,就衝着一生之盟這句話,她也能爲水問天與封魔完成未盡的心願。
“紫劍出世,你放心,他會來找你。這柄無名紫劍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割裂時空只是它的一個小小屬性。”
封魔妖嬈地笑着,對人世已無依戀。
還好,還好,讓我遇見她。封魔少年的眼神落在龍心紫身上。小姑娘,你一定能完成我的心願,我已經太累了,我早應該追隨問天而去。
“我的第三尾力量,從來沒有用過。”封魔緩緩說道:“即使第一次爲救問天,軀體消散時也沒有用過,因爲就算新生,記憶也沒有了,那是一個新的靈魂。”
“什麼?”龍心紫聽得有一點糊塗。
“呵呵呵呵!你不用懂,記得我給它起的名字叫‘妖月’就好。”封魔摸着自己的第三根尾巴,眼底閃動出一絲慈愛的神情。
少年身後的第三根尾巴突然明亮起來,而封魔自己的身體,卻在緩緩消散。
“小姑娘……謝謝你……讓我解脫……讓我可以去找問天……”
少年握着“一生之盟”的血字,漸漸化爲輕煙。
龍心紫眼前的毒瘴與泥潭突然不見,眼前竟然是連綿雪山。
漫天大雪就像永不止歇的祭奠之曲,瘋狂舞動,沒有泥沼的污穢,卻同樣清冷憂傷。
從泥潭到雪山,唯一不變的場景是一根發光的狐尾。孤單地盤曲在雪地裡,閃閃發光。
龍心紫走上前去,狐尾在龍心紫面前徑自裂開,從裡面滾出一個肉球。
“媽媽!”
肉球抱着龍心紫的腿。
潔白如雪,不染半點塵世塵埃,咧開小尖嘴咯咯笑着,搖着一根蓬蓬的尾巴,湛藍的小眼睛裡,彷彿鑲着水晶。
“哈哈,你還真是不懂得大人的心酸啊。”龍心紫大笑着,眼睛裡卻流出淚來。
“妖月,是你的名字。”龍心紫一把將新生的小天狐妖月抱在懷裡。
這是封魔的孩子。
蒼茫大雪中,一個白衣少年,揹着一隻瘦小狐狸,輕聲說着:“封魔,你讓我等了一千年呢。”
小狐狸五根短短的尾巴,在少年背上親暱地掃來掃去。
不過他們的身影,溶在風雪裡,誰也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