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固的訴說感動了郝奶奶,她徹底改變了對他的看法。至於思鎖究竟是誰的兒子暫且不論,反正他是毅虹的心頭肉,是她的一切,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要不是萬固從亂墳場把思鎖扒出來,救他一條小命,毅虹還能活下去嗎?
眼下,張斜頭到處在查找毅虹母子的下落,如果真被抓回來,也只有萬固出來周旋最合適了。於是,她不計前嫌,把毅虹失蹤的詳情告訴了他。
萬固雖然不知道毅虹的具體去向,但是從郝奶奶情急之下燒掉的那張字條分析,毅虹有可能想遠走他鄉。
十里坊小學旁邊的車行人來人往,有修車的,有暫停抽支菸的,也有歇腳喝口水的……誰也不提防誰。上到國家大事,下到張家長李家短,隨便聊隨便侃。但凡市裡、縣裡和公社、大隊有什麼新鮮事,出臺什麼政策,從那裡多半能打聽到一星半點。
修車師傅吞吞吐吐地說:“公社、大隊出動了好多民兵,派出所的警察也上路了……”他是想告訴萬固什麼,但是,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也許他是擔心萬固不高興,自從出了毅虹懷私生子的事,萬固已經瘦得不成人樣,他不忍心傷害這個發小啊。
修車師傅的話,把萬固嚇得全身都癱軟了,他連忙拿了張爬爬凳讓萬固坐下。
萬固知道出大事了,那顆流星就是不祥之兆啊。他讓發小把話說全,不要說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
修車師傅說:“跟你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我是在看你的反應。聽說毅虹會說外國話,想叛國,罪可大了。你不要再顧慮什麼狗屁家訓了,趕緊找到他們,接回家,送到郝奶奶家也行。只要毅虹和思鎖在,看公社、大隊那些人還能說什麼。”
萬固琢磨,毅虹遠行一定有人幫忙,這幫助的人一定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把毅虹經常交往的人捋一了遍,無非是本大隊同情她的人,除了白靜和周向城,就是一起勞動的一些婦女。顯然,能幫上忙的只有白靜和向城。向城插隊十里坊後一直借在公社打擊投機倒把專案組,兩年前因爲泄密畏罪潛逃,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談得上幫助別人?白靜撤銷處分後回了原單位海通市婦聯,她幫助毅虹倒是有可能。但是,據萬固觀察,自從生下思鎖以後,毅虹從來沒有離開過十里坊,而白靜回城後並沒有來過,毅虹怎麼可能得到她的幫助呢?
“老夥計,老古話說得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悶悶不樂的,來,吃臺煙。”修車師傅說着,把水煙壺遞給萬固。
金鎖起程去部隊的第一天晚上,毅虹爲了去草場與他幽會,謊稱出去有事而沒有說幹什麼,被父親萬固制止。毅虹靈機一動,說是爲父親買水煙的白寧同學來村子找她,萬固不假思索馬上應允。
他接過水煙壺,正向煙鍋裡裝水煙,驀然想起了毅虹的這位同學。人家既然能爲咱買水煙,與毅虹的關係肯定沒得說。很可能她悄悄來過村子,與毅虹商量好了出走路線。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他就騎着修車師傅的自行車,火速趕往海通城。他並不知道白寧是白靜的妹妹,不然請白靜幫忙該多方便啊。
白寧住哪兒?路在嘴旁邊嘛。萬固逢人就問:“請教一下,白寧家住在哪裡?”
海通城那麼大,叫白寧這個名字的人數不在少數,有男的有女的,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怎麼找?只要是年輕的女白寧,他都詳細打聽,一一甄別。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找到了白寧的家。可是鄰居告訴他,白寧已經下鄉插隊很久了。
萬固很失望,他想不出毅虹還有什麼能幫忙,判斷她十有八九是自己找去處了。傻女兒,中國雖大,但對於叛國者來說豈有藏身之地?
萬固琢磨,現在警察和民兵搜索的範圍多半在公社以內,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在他們之前找到毅虹,絕不能被抓到公社。
當時海通只有去申海等地的客輪和開往蘇北地區的長途汽車,他尋思後覺得坐輪船去申海的可能性最大。
他火急火燎地趕到海通港輪船碼頭,窗口已在排隊檢票。他的雙眼真忙不過來,如果後腦勺也能長出一雙眼睛該有多好。前眼盯緊檢票口,後眼掃描候船大廳,老三母子倆還能逃過自己的目光?
乘客不斷涌進候船大廳,四五個窗口同時檢票。萬固急得滿頭大汗,汗水流進眼窩,模糊了視線。在涌動的人潮裡,就是毅虹和思鎖從他眼前經過,他也不一定看得清楚。
他快步來到衛生間,雙手捧水洗面,頓覺神清氣爽,模糊的視線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只有一個念頭,去大廳,去檢票口,繼續找。不管能否找到,就看老三的造化了,姑且死馬當活馬醫吧。
汽笛聲從窗口傳來,他下意識瞅了一眼窗外,一艘客輪映入他的眼簾。他這才明白,乘客需繞一大圈才能登船。
要是能在登船口守株待兔多好啊!窗戶倒是不小,可是窗櫺子的鋼筋有大拇指粗,沒有鋼鋸或者電割機幫忙,想穿過窗戶,只有變成孫悟空了。
他憤憤地抓住窗櫺子向裡拽向外搡,心裡怨恨:就是你擋了我的路。
吱嘎……木頭爲邊框、鋼筋爲窗櫺子的四四方方的窗戶,被硬生生地從牆洞裡拽出來,撲通一聲掉進了小便池。
是窗戶沒有安裝牢固,還是萬固力氣太大?說不準。不過,當年在生產隊倉庫,張斜頭的父親張老漢嘲笑挖苦毅虹懷了孩子,萬固急得掰斷爬爬凳的腳,全場皆驚。看來萬固的手勁很大。
他望了望衛生間門外,見沒有人進來,就像猴子一樣快捷,迅速穿過牆上的方洞。
他來到登船的碼頭,這是乘客的必經之路,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毅虹和思鎖。他在提醒自己,千萬要盯緊了,真讓他們上了船,被外地遣返回來,那叛逃罪就坐實了。
“有人逃票,抓逃票的!”萬固想看看熱鬧,便擡頭循聲望去,有兩個戴着“執勤”紅袖套的工作人員,一邊嚷一邊衝他奔來。萬固這才知道是針對自己的,他沒有多想,拔腿就溜。一根粗長的繩子絆住了他的腳,頭部重重地摔在繫船樁上。血流滿面,頓時昏迷。當他醒來後誰也不認識,只記得童年的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