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虹棄己保兒的壯舉,讓在場的人無不痛哭流涕。接生婆說,她接了一輩子的生,但凡遇到難產的,都是保大人,從來沒有見過像毅虹這樣剛烈仁愛的產婦。
伴隨着寶寶的“哇哇”啼哭,產房裡緊張沉悶的氣氛頓時消失。
羸弱的毅虹微笑着看着兒子,她又轉過頭來,朝着郝奶奶和白靜說:“謝謝!”她嘴裡蹦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噙滿了淚花,她是真誠地發自肺腑的感激,從懷孕到生產的九個多月中,她兩次踏入鬼門關,是白靜和郝奶奶硬生生地把她拽回了人世。她不知道將來要遇到多少苦難,但她的感恩之心將終身懷揣不捨。
“別多想了,爲兒子取個名字吧。”白靜邊爲她擦淚邊說。
毅虹不假思索地說:“就叫思鎖吧。”其實,這個名字早已銘刻在她的心海中了,她還決定不管生男生女,都叫思鎖,以寄託她對日夜思念的戀人金鎖的情懷。
“跟你姓,叫沈思鎖?”白靜問。
“不,他不姓沈,與沈家無緣。”
“那就跟他父親姓?”白靜試探地問,因爲她多次詢問那個男人是誰,可毅虹一直不肯說出。
毅虹想了想說:“暫時還不能,就讓他姓虹吧,就是我名字中的那個‘虹’字。”
百家姓記述,中國有姓洪、宏、紅、弘的, 但沒有找到“虹”這個字的姓。當然,有專家說“虹”姓起源很早,堯封禹於虹(古讀jiàng,故地在今安徽五河西),後因此爲姓氏。
白靜纔不管有無“虹”姓,但似乎從毅虹的話中悟到了什麼,她脫口而出:“你很思念伢兒的爹?”
“是的,時時刻刻。”毅虹毫不掩飾地說。
“他是不是叫鎖侯。”聰明的白靜一下子想到了那個男人。
毅虹想,自己的男人是誰,按常理是應該告訴白靜和郝奶奶的,她也相信她們會爲她保密。
然而世道險惡,人與人的關係隨着政治的變幻和世俗的偏見在變得冷酷無情,甚至連親情關係都不復存在。如果自己的心上人被曝光,他還有日子過嗎?想到這裡,她理智地說:“白部長,我是要讓兒子多思考,取名‘思鎖’,含思索之義。我那個沈家根本就沒有人性,我不想讓兒子跟着沈家姓。”
“哈哈哈,‘虹思索(鎖)’這個名字不錯,意思就是毅虹善於思考問題,也要讓兒子勤思考,對不對?”白靜故意不讓毅虹尷尬,順着她的意思說。
毅虹開心地笑了,其實她兒子的名字,在她的心中就是“思鎖”。
人們猜測,毅虹的戀人名字中一定有個“鎖”字,是不是白靜所說的“鎖侯”?如果不是,那個名字中帶“鎖”的男人又是何方神聖?人們不得而知。
“思鎖,長命鎖的‘鎖’啊,這名字老順口的,蠻好的蠻好的,就這麼定了。”郝奶奶端了一盆冒着熱氣的艾草水,笑呵呵地進了房間,說,“毅虹,用艾水熏熏,我生伢兒的時候,跟你一樣沒有藥物,都是用的艾草。”
艾草是純天然野生藥草,全草入藥,具有溫經祛溼、止血消炎、散寒止痛、平喘止咳等功效。
郝奶奶作爲中醫世家的大小姐深諳艾草的功效和用法,所以她早就準備了不少艾草,留着毅虹生產後使用,這對毅虹恢復健康將起到重要作用。
憑着郝奶奶的經驗,毅虹母子的健康她是有十足把握的。但是讓郝奶奶操碎了心的是,毅虹母子所需的營養從哪裡來。
毅虹懷孕期間到處流浪,飢餓成了常態,被郝奶奶接回家前就不曾吃過一頓飽飯。與郝奶奶一起生活後,限於條件,有利於胎兒健康成長的營養品根本談不上,僅僅是不愁三頓而已。所以,小思鎖先天營養不良,生下來才勉強四斤重。
如果沒有營養跟上去,毅虹肯定沒有奶水,小思鎖吃什麼?
聽了小思鎖哇哇啼哭聲,郝奶奶心裡很是着急。她雖然是“五保戶”,實際上也只是保吃和保住而已。所謂保吃,只不過是每月生產隊供給她三十斤粗糧,加工去掉皮殼後也就是二十至二十五斤的精糧。這種狀況維持兩個人的生計都十分困難,又如何保證產婦的營養來爲嬰兒哺乳呢?
她打開貯藏糧食的罈子,壇底依稀可見,這點米能糊幾日?
她再看看糖罐兒,也就剩下四五勺吧,看那受潮融化的樣子,可以想象這糖存放的時間該有多長。
毅虹生孩子已經元氣大傷,得給她補一補。郝奶奶就想着好日子先過,能糊一天就是兩個半天。她很快就做出了一大碗稠稠的米粥,擱進了一勺紅糖。
白靜從郝奶奶手上接過粥碗,一勺一勺地送到毅虹嘴邊。
“奶奶,你怎麼能煮這麼稠的粥?罈子裡沒有多少米了。”毅虹操心地說。
“你是產婦只管弄好自己的身體,吃什麼?你不要操心。”郝奶奶寬慰她說。
毅虹一口口吃着白靜喂的粥,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到枕頭上。白靜連忙掏出手帕爲她拭淚,說:“不能哭,剛剛生完孩子,這樣對眼睛不好。”
“我沒有哭,白部長,我是高興。我沈毅虹雖遭劫難,但遇到你和郝奶奶,真是三生有幸。”
“不要這樣想,養好身體帶好寶寶是你最大的任務。”白靜說着把最後一勺粥送到她嘴邊。
毅虹向白靜要空粥碗,白靜不解其意。只見平躺着的毅虹,像照鏡子似的把碗正對着自己的臉。她伸長舌頭,一點一點地把碗舔舐得像洗過一般。粘在碗壁的米汁是有營養價值的,不能浪費。
白靜長期生活在城裡,就是自然災害嚴重的那幾年,她也是有定量糧食計劃供應的。對於毅虹如此珍惜糧食讓她感到自慚形穢。是啊,只有受過飢餓的人,才知道糧食的珍貴啊。
咕咕咕,咕咕咕。
“是老母雞叫聲?”毅虹有點疑惑,便側耳聽聲,她依稀聽到老母雞在哭啼。
這是郝奶奶養的一隻老母雞。它的貢獻可不小,每天下一隻蛋,郝奶奶拿這些蛋到河西唐閘鎮上去賣,油鹽醬醋等家庭開支全仰仗這隻老母雞。
毅虹立馬下了牀,抱起思鎖衝進堂屋,打開後門朝屋後走去。
“你不能下牀,趕緊回來。”白靜邊走邊喊,不知道毅虹想幹什麼。
“老母雞,你莫怪,本是陽間一道菜,今年早早走,明年早早來。”郝奶奶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抓着雞脖子,右腳踩着雞腳爪,嘴裡念起了咒語。聽老人說,殺雞就怕一下子殺不死,那是怨氣重,唸了咒語才能化解。
“不能殺老母雞!”毅虹大吼一聲。
郝奶奶右手張開剪刀,正想剪老母雞的脖子時,毅虹的突然出現和她的吼叫聲,郝奶奶被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鬆了手,剪刀落地,老母雞驚恐地溜走了。
作爲家裡的錢袋子,郝奶奶當然不想殺這隻老母雞?她是覺得毅虹剛生產,身子虛,需要好好補補。除了這隻老母雞,郝奶奶就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出於無奈,只能忍痛出此宰殺老母雞的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