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虹的心像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父親沈萬固被公社隔離審查已經一週了,他確實冤枉。犯罪嫌疑人金楚生卻像人物燈兒一樣,跟在張斜頭後面屁顛屁顛的,爲他促生產出謀劃策搖旗吶喊。
面對自己都不待見的沈萬固和金楚生,一個被迫隔離審查沒處喊冤,一個逍遙法外興風作浪;一個傳統頑固殘忍,視女兒生命於不顧,一個貪財好色弄權,踐踏人性私慾膨脹。作爲知情人是視而不見順其自然,還是勇敢地站出來,澄清真相,這對於毅虹確實是一個嚴肅的考問。
她想了又想,不管是從與沈萬固的父女關係,還是從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哪個方面說,都應該向辦案人員報告實情。於是,她決定去公社找亂墳場專案組彙報。
毅虹顫巍巍地站在公社大門口,看着一塊寫着紅字一塊寫着黑字的兩塊威嚴的大牌子,雖然這裡她曾來過多次,但心中還是很忐忑。
思鎖出生後,沒有戶口,沒有口糧,沒有人格尊嚴,遭受着世人的白眼和欺凌,感受着世間的無情和冷酷。爲了讓思鎖有個合法的身份,不管人家如何辱罵她“破鞋”、“爛貨”,厚着臉皮到公社爲思鎖報戶口。
出生登記工作是由公安特派員負責的。沒有出生醫學證明,沒有父母戶口簿,沒有父母結婚證,思鎖如何能報上戶口?特派員一口回絕,不予登記。
毅虹磕頭如搗蒜醬,特派員連忙讓毅虹起來,毅虹說:“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毅虹的額頭撞擊地面滲出了血。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她感動了特派員。
特派員並未把毅虹當“破鞋”看,反而從她的千言萬語和不盡的淚水中,彷彿看到了毅虹身上所蘊藏的執着的愛情魔力,堅毅的人格魅力和無窮的母愛力量。
他能體味到一個女人,拖着一個因沒有戶口而分不到口糧的孩子,生活是何等的不易?沒有親身體驗,哪有切膚之痛?因爲他在外縣農村的兩個孩子也是黑人黑戶,至今沒有分到口糧。
當年,特派員帶着小孩的出生證明等材料去當地公社上戶口,按理說都是公安幹部好辦事,可人家告知不能上。原因是小孩的媽媽已經嫁到外地,戶口早該遷出。現在不但未遷出去,生下的小孩還來上戶口,豈不是增加了村裡的負擔?還告知,這是縣裡按照人多地少的實情作出的規定。
特派員放棄在妻子所在公社給孩子上戶口的念頭,心想孩子跟着自己上城鎮戶口不是更好嗎?作爲公安幹部他當然知道,孩子的戶口隨母不隨父的政策。但是,農村不讓上,城裡就得上啊,總不可能都不讓上吧。
他找領導請示,被派出所所長罵得狗血噴頭:“是白癡還是腦子燒壞了,小孩戶口跟母親不知道?”
這下他傻眼了,兩邊都有不上戶口的理由。
想到自家的事,特派員對毅虹和思鎖頓生憐憫之心。自己的孩子上不了戶口,因爲權掌在別人手裡。但是思鎖上戶口,不是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嗎?
思鎖的戶口問題,關鍵在於缺少父母結婚證和父親的戶口簿。如果把思鎖作爲棄嬰,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毅虹高興得快蹦起來,不知道用什麼語言表達對特派員的謝意。
然而,公社範主任雷霆大發,不知道他從哪裡得到思鎖是非婚生子的信息,使毅虹的希望徹底破滅。至今,思鎖還是黑人黑戶呢。
現在,站在公社大門外的毅虹,對思鎖上戶口的事並不抱什麼希望,因爲老範仍然是主任,他曾說過,只要他當主任一天,私生子就別想上戶口。
毅虹擦掉眼淚,踏進了公社大院。在走廊裡,只見特派員握着沈萬固的手說:“老沈,我代表亂墳場專案組向你打個招呼,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還我清白就行,謝謝特派員。”沈萬固說完轉身朝大門走去,而特派員也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毅虹本想與特派員打一聲招呼的,可是冤家路窄,沈萬固已經走到了毅虹的面前,她嘴脣翕動,正想說什麼,而沈萬固耷拉眼皮,把臉撇過去,匆忙走出了大門。
雖然沈萬固視女兒毅虹爲路人,但是她還是轉過身看了看父親。萬固佝僂着背消失在大門外,毅虹先是一陣心酸,但想着父親的冤屈昭雪了,又是一陣興奮。
既然還了父親清白,還要去專案組彙報實情嗎?不必多此一舉了吧,何苦惹得一身臊氣?弄得不好會影響思鎖未來的。
然而,金楚生還在逍遙,像他這樣的人,只要有空子可鑽就會禍害別人的,還放他一馬嗎?正當她猶豫不決之際,金楚生被民兵押進了公社大門。這說明,公社專案組已經知道了真相,
金楚生被審查後,爲了爭取從寬處理,他積極配合組織調查,很快弄清了事實真相。
那天,賣豬款丟失後,金楚生來到三牌樓小吃店尋找錢包。店已經打烊,但他們用於喝酒的那張四仙桌旁坐着一個人。那人一見金楚生高興地站起來說:“你終於來了,我等半天了。”
金楚生並未理會,而是眼睛眨巴眨巴地把小店掃了一遍。哪裡有錢包的影子?老金想,也許不是在這兒丟的,他還指望着會計和萬固那邊能找到哩。他又反過來想,即使是落在這裡,人來人往的,也早被別人拿走了,這年頭還有拾金不昧的人嗎?不搶就算好的。
金楚生很掃興地打量那人,這不是和咱們拼桌喝酒的外鄉人嗎?老金好笑,這個人真有意思,怎麼不走?傻坐在小店幹啥?忽然金楚生警覺起來,他不會是想女老闆的心思吧?這不是和自己爭風嗎?就不客氣地問:“你等什麼等?”
“你們是不是丟什麼東西了?”
“嗯!”金楚生愕然,他怎麼會知道?
“是這個嗎?”那人從他的旅行包裡拿出一隻手提包。金楚生眼睛都看直了,說:“對,對,就是這個包。”
那人問明細節並覈實身份後完璧歸趙。金楚生緊緊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老弟啊,謝謝,你真是大仁大德大義啊。”
金楚生提着沉甸甸的提包,腦子轉動起來。那個外鄉人一定是個傻瓜,走就走了,與十里坊並無相干。至於沈萬固和會計他們找不到錢,必定認爲我金楚生也找不着。
想到這裡,金楚生把八百塊錢藏進了內衣口袋,然後把手提包裝滿磚塊沉入運河。到家後,他慌里慌張地把鉅款藏進了草菑。
金楚生焦急地等待天黑。他趁着夜色帶着自家的鉢頭,悄悄地來到沈萬固家後門。後門旁邊不遠處的牆根,堆放着碎石爛磚,上面覆蓋着樹枝。他把自家的鉢頭塞進樹枝裡。
他繞到正門,喊:“老沈在家嗎?”
“在,在,是隊長啊,進來坐。”沈萬固領着老金到廚房間飯桌邊坐下,老沈向老婆和孩子使了個眼色,示意讓他們離開。
金楚生和沈萬固相對而坐,老沈說:“隊長還沒有吃飯吧,我讓他娘給您做點?”
“不要煩神,哈,讓我抽鍋水煙就行。”金楚生既客氣又主動地說。
“噢,對對,我去拿水煙壺,還有甘字牌水煙唻。”沈萬固爽快地說着,就去了臥室。
金楚生早已瞄準了竈臺上刻有沈字的鉢頭,他快速拿起並打開後門,將自家和沈家的鉢頭對調後,迅速坐到原位上。
“隊長吸鍋煙。”沈萬固不緊不慢地把水煙壺遞給隊長,金楚生接過煙壺長嘆一口氣說:“錢丟了,怎麼交代?還以爲是我們仨私分了,弄得不好都得坐牢。”
“你有什麼好辦法?”沈萬固着急地問。
隊長一邊吸着水煙一邊說:“辦法倒是有一個,不懂人家肯不肯幫忙。”
“不試怎麼知道,您說說看。”
“我已經和會計商量了,讓他通過多記支出少記收入的辦法,把丟失的八百塊錢給平掉。但是,這賬目是瞞不過大隊會計輔導員的。想着我們仨每人出二十塊錢,送給他作爲封口費。”
沈萬固半天沒吭聲,還得倒貼十塊錢進去,心有不甘。金楚生看出了沈萬固的心思,說:“算了,如果你不願意,你只要把私分給你的十塊錢退出來就行,另外的十塊錢我幫你出。”
“不不,隊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既然我們仨把隊裡的錢搞丟了,該我出的份子我出。”
“好,老沈爽快,我不會虧待你的。就這樣說定了,明天我就和會計找大隊會計輔導員。”
就這樣,這八百塊錢在賬上做了手腳給調平了。
夜深人靜,金楚生從沈萬固家後門旁邊拿走了鉢頭。他劃了一根火柴照了照鉢頭底部,一個秀氣的“沈”字十分清晰。他很開心,就是出了事,也是沈萬固兜着。
金楚生用油布把藏在草菑中的八百塊錢包好,放進沈家的鉢頭。就這樣,他去亂墳場把錢鉢頭埋了。
毅虹納悶,金楚生在亂墳場藏錢的事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特派員是如何破案的?真是個神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