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墓之地,竈臺之旁,多藏有餓鬼,見食而搶;其家人蒸饅,一籠火上烘,蒸熟揭鍋,即見饅頭自萎,逐漸皺縮;如碗大者,頃刻變小如胡桃,食之,味如麪筋,精華盡去,不解其故;乃不知餓鬼所搶食,在饅上用硃筆點之,便可勝鬼抓饅頭也;此名曰:鬼饅頭。——摘自《無字天書》通陰八卷。
……
老北京有句俗話:寧失一手,不丟一眼。
講的就是賊偷的門道兒,失手被抓不丟(輩)分兒,若果是看走了眼兒,傳出去可就失了面子。可見看人識面的眼力比盜物的手法更重要,所以‘眼尖手快’這詞兒,眼尖排在首位。
敢情白世寶身上這點東西,早被那人看的‘通透’,打了一個照面兒,順手就將那張字條從白世寶懷中拈了去,能有這麼一手‘沾衣順物’的功夫,這人不是燕子飛,還能是誰?
“你怎麼會有這張字條?”
燕子飛用兩根手指夾着那張字條,在白世寶面前一抖,像是變了個戲法似的,忽地憑空消失了。
白世寶拱手說道:“在下白世寶,受一女鬼的委託前來尋你相助。”
燕子飛一愣,問道:“女鬼?”
“這女鬼姓曲名娥,是這天寧鎮的人,一年前遭人凌辱,懸樑自盡,死後怨氣吞喉不散,三魂無歸,化成厲鬼躲在夜菩寺中尋人相助……”
燕子飛聽得詫異,連連嘆道:“難怪她家中早已人去人空!”
燕子飛眼睛向四周瞧了瞧,伸手向白世寶一請,說道:“這位兄弟,借一步說話……”
白世寶跟在燕子飛的身後走到廟中。
這座關帝廟只有一個正殿,兩側便是庫房和看廟人的寢屋,如今都被上了鎖,空無一人,顯得冷冷清清。殿堂正中供奉着一尊武公法像,高有八尺,塑工古樣,看來年代久遠;法像腳下凌雲扶託,身旁祥雲縈繞,面露猙獰,單手結印,另手持有純青關公刀,威嚴聳立。
白世寶見燕子飛在這廟中好似主人一樣,來去自如,心中暗道奇怪。
“百姓聽說南山道觀有位‘真神’,便不再這裡拜‘武神’了……”燕子飛抄起一個蒲團,遞給白世寶。
白世寶接過後,墊在屁股下面,二人席地而坐。
燕子飛開門見山,問道:“兄弟未說,那曲娥姑娘被何人所害?”
白世寶回道:“就是南山道觀中的那位‘真神’!”
燕子飛一愣,說道:“兄弟有所不知,這位張瞎子並非是個真神,而是個假道士……”
白世寶點了點頭。
燕子飛咬着牙,攥了攥拳頭,兇狠道:“這個老豬狗,竟然殘害我恩人,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白世寶說道:“如今那曲娥有仇難報,有怨難訴,躲在夜菩寺裡見不得光,我將這事攬在身上,已經想了個法子幫她報仇……”
“什麼法子?”
白世寶湊了湊身,在那燕子飛耳邊低語了一番,燕子飛點頭會意。
白世寶又補充道:“只是這個法子需要用錢來當誘餌兒,和曲娥商議後,這纔到這關帝廟來尋你!”
燕子飛擡頭看了看身旁的武公像,說道:“我燕子飛居無定所,幸得武公神佑,讓我在各地的關帝廟中有個落腳之地……”說罷後,燕子飛低頭嘆道:“只恨不知恩人被陷害,沒能搭救,死後也沒能見上一面……”
白世寶笑道:“這有何難?今晚可隨我到夜菩寺,和她見上一見!”
燕子飛擺了擺兩條枯樹枝似的胳膊,說道:“不成!恩人大仇未報,我怎麼有臉去見她?等事情辦妥了,我提着那假道士的狗頭,親自到夜菩寺爲恩人拜祭!”
“你要殺了那假道士?”
白世寶心想:那曲娥一口怨氣難消,若不親自宰了他,恐怕不能解恨。
燕子飛問道:“你的意思?”
“還是按照我的方法,將他錢財散盡後,再讓曲娥親自取了他的狗命,才能平消胸中的怨氣……”
燕子飛站起身來,說道:“好,就按你的計劃行事,讓他們人才兩空!今晚隨我去拿銀子!”
白世寶問道:“去哪裡拿銀子?”
“我來這鎮中已有數日,打探到那個假道士和縣長密謀詐騙百姓錢財,足足藏了一萬兩雪花銀,今晚我們去縣長家裡‘摸’些錢財,狠狠盜他一筆!”
“一萬兩……”
白世寶心裡咯噔一下,活了這麼久,沒見過這麼多錢。
燕子飛笑了笑,說道:“幹我們這行,無需存錢藏銀,銀子隨身攜帶會招惹禍端,我燕子飛想要銀子,哪裡還取不到?”
白世寶聽後算是明白了,心想今兒算是開了眼兒,能跟着聞名江湖的大盜燕子飛一起盜財,興奮的有些心急,便催促道:“爲何還要等到晚上?你的手法白日裡都是神出鬼沒,剛纔將我懷中的字條拿走時,我絲毫沒有查到!”
燕子飛搖頭道:“俗話說:偷黑不偷白,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白天會很乍眼,容易暴露行蹤,我一人倒是無礙,只是你不好藏身!”
白世寶突然面露羞愧之色,說道:“老實說,登樓上高我腿軟,爬牆盜洞我不行……”
燕子飛笑道:“放心!不必爬窗上樑,我自有辦法讓你光明正大的走門!”說着用手指在耳邊一掃,手指夾出來一個銅條兒,對白世寶說道:“用這東西可叫你來去自由……”
白世寶看的驚奇,這燕子飛手法快如閃電,完全沒看清在哪裡變出來的,頓時驚道:“真是厲害,憑空移物,難不成兄弟也會道法?”
燕子飛搖了搖頭,用手在耳邊又是一掃,將手上的銅條有變沒了。
白世寶看的出神,猜不到原因。
燕子飛用手指慢慢的在耳朵裡掏了掏,將銅條拽了出來,笑道:“見笑了,練我這身燕子功,除了一個‘快’字,還要開‘六道兩門’!”
“六道兩門?”
“不錯!手是兩扇‘暗門’,要練的開合自如,‘六道’便是身上的六個孔,可在孔中藏物……”
白世寶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一緊,臉上有些發熱,問道:“何苦來的?”
燕子飛笑道:“若是犯了事,官兵逮個正着,被脫得光光的,銀子還不露了相兒?只好藏在‘旱道’裡!”說罷,燕子飛用手指了指下面。
“能藏多少?”
燕子飛伸出來五根手指說道:“實在不容易,‘旱道夾銀’這門功夫,從小便得苦練,先是些小豆、雞蛋之類的,後來變成土豆、茄子、地瓜,再練得日子久了,就可以換成雪花白銀兒;不簡單啊!十兩一錠的銀子,我才夾帶了五錠!”
白世寶驚道:“啊!那豈不是五十兩?”
燕子飛笑了笑,說道:“這倒不算什麼,關鍵是在於煉氣,學會閉氣纔好,否則到了官兵面前,泄了氣,可就除了洋相……”
白世寶張大了嘴巴,算是開了眼,原來各行都有自己的‘門道’……
燕子飛瞧了瞧白世寶說道:“我的家底抖出來了,兄弟是否也該亮亮相了?”
“我?”
白世寶心想這燕子飛果真是奇人,我就這點家底就沒必要掖着藏着了。
白世寶從懷中掏出一沓符咒來說道:“實不相瞞,我是陰陽道派的弟子,憑藉法術遊走於陰陽兩界,替人鬼傳話,出馬走陰,治陰宅集要,看陽宅集成,算是半個道士……”
燕子飛驚道:“天下果然有這種奇門之法,真是佩服!”
白世寶笑道:“比起兄弟這一身‘硬功夫’,還是差的太多。”
燕子飛看了看天色尚早,便拉着白世寶說道:“我和兄弟聊得投緣,現在天色還早,莫不如我們去喝上一杯,待天黑時再去動身……”
白世寶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拱了拱手說道:“有勞兄弟破費了!”
燕子飛帶着白世寶走出關帝廟,揮手將廟門一關,用手指在門縫中輕輕一挑,只聽到啪的一聲,廟門橫杆從裡面卡住,門便鎖上了。
白世寶心說,天底下哪裡還有這人去不了的地方?
燕子飛將褂子一裹,瘦得像是枯樹,邁着兩條細長的腿,帶着白世寶往山下走去。
燕子飛突然向白世寶問道:“對了兄弟,我瞧見你懷中那捲名冊上怎麼有個名字很熟悉?”
白世寶一驚,急忙摸了摸身上的卷軸,疑惑地問道:“兄弟什麼時候看過我這個卷軸?”
燕子飛笑道:“初次見面,爲你指路的時候……”
白世寶驚呆了,那麼短短几句話的功夫,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我懷中的卷軸看了一遍,速度之快,真是令人咋舌。
誰讓他是江湖上聞名的飛賊呢!會這麼個功夫,也不足爲奇!
白世寶稍作回神,問道:“兄弟說的是哪個名字?”
燕子飛說道:“戴宗!”
“戴宗?”
“沒錯,我在戲樓裡聽過水滸傳,裡面卻有個神行太保的戴宗,學了個道法,將甲馬附在腿上,可以神行百里,死後做了陰間的靈聰,不知和你這卷中記錄的可是同一人?”
白世寶一怔,將卷軸展開,發現第三位名字記錄的正是‘戴宗’二字。
白世寶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卻不知,不過世間名字相重的卻有很多,或許這只是重名而已。”
燕子飛笑了笑,沒在多言,拉着白世寶往天寧鎮中走去。
二人只待天黑……